一叔和《脈經》兵燹之餘,無復睹其全本,五代迄今,千有餘年,脈訣迭出,盡失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難經》原文。是編取緩字為平脈,以定病脈,根柢《內經》以平人定病脈之諦。其餘陰陽對待,恰好安置二十七脈。一奇一偶,配合天成。
一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難經》詞旨深邃,非後學所能蠡測管窺,是編一字一句,悉宗經文。編中相為表裡,六部脈位,三焦包絡,極力將經文闡發明晰,以辨宋明改攛之非。
一生人性發為情,情莫著於欣戚,而修仙修佛之基,以身為本,即皆寓於膻中、丹田中,從未有疏明其義,如數掌上羅紋者。是編暢發《內經》未發之旨,透寫世人難寫之情,而金液還丹之說,可知其非是外來。
一論症首列男女異尺,剖別陰陽之蘊,即《周易》上卷首乾坤,下卷首咸恆之義。
一論症自癆至咳嗽篇,溯源先天主宰,以通元之妙手,寫濟世之婆心。語語自聖經出,卻語語從心坎中出,醫見之為醫,元見之為元。
一論症自泄至哮喘篇,發揮後天功用,飲食勞役,病有四百四種,立論難於悉備,而大端卻已櫽括無遺。
一論症自春溫至溫疫篇,所有外感諸症,率根據於四序乘除,五行衰旺之理,經經緯史,抉漢分章。是儒家吐屬,是醫家經論,是草元家用,令人把玩不盡。
一論症自室女以後,凡雜症亦略見一斑,可引伸而觸類,無得以掛漏議之。其所著之方,皆道人四十餘年之經驗,因統名之曰「經驗方」。
以上八則,實道人得手應心,有功世道之作,特為表出,用公諸同志云。
醫理無窮,脈學難曉,會心人一旦豁然,全憑禪悟。余未及冠,因病棄儒,留心醫學,研究諸書,並無一字之師,獨於脈,稍得異人指示,提一緩字,而融會之,全身脈症,於瞬息間,盡歸三指之下。距今四十餘年,所過通都大邑,探取病情,無一不驗。今不敢以自私,立為主腦,對以陰陽,註釋多本古人體裁,實非臆造,就正同學,幸其教我。
軒轅使伶倫截嶰谷之竹,作黃鐘律管,以候天地之節氣;使岐伯取氣口,作脈以候人之動氣。黃鐘之數九分,氣口之數亦九分,律管具而寸之數始形。故脈之動也,陽浮九分,陰得一寸,合於黃鐘。黃鐘者,氣之先兆,能測天地之節候;氣口者,脈之要會,能知人命之死生。本律管以定脈,軒岐之微蘊,誠有未易窺測者。越人著《難經》,推明十變;叔和撰《脈經》,演成十卷,而脈始得燦明於世。迄五代高陽生《脈訣》出,士大夫多議之,由是才人傑士,咸馳驟於筆墨之間,各據其理,各抒其見,而真訣几几乎晦矣。齊禇澄論脈,女子陰逆,自上生下,左寸為受命之根,心肺脈診於兩尺,倒裝五臟,謬妄已極。趙維宗論脈,心肺在上,為浮為陽。肝腎在下,為沉為陰。脾居中州,半浮半沉,半陰半陽。意義膚淺,更屬無稽。吳草廬宗《內經》取之於氣口,未盡《內經》之奧。朱考享推《內經》,求之於遍身,未達《內經》之專。若二李者(瀕湖、士材)將前人所流傳之脈,依樣畫葫蘆,演成詩句,字字曉暢。叔和而後,幸有傳人,究未得平脈訣,醫無權度,殊失《內經》以平人定脈之旨。是編揆之前哲,雖則別開生面,實亦不過發明《內經》及《難經》、《脈經》之義云爾。
晦庵朱子跋郭長陽醫書云:「予嘗謂古人之於脈,其察之固非一道矣。然今世通行,惟寸、關、尺之法為最要,且其說具於《難經》之首篇,則亦非憑空結撰也。故郭公此書,備載其悟,而並取丁德用密排三指之法以釋之。夫《難經》蔓乎尚已,至於丁德用之法則,余竊意診者之指有肥瘠,病者之臂有長短,以是相求,或未為定論也。蓋嘗考經之所以分尺寸者,皆自關而前卻是。則所謂關者,必有一定之處,亦若魚際,尺澤之可以外見而先識也。然考諸書,皆無的論,惟《千金方》內,以為寸口之處,其骨自高,而關尺由是而卻取焉。則其言之先後,位之進退,若與經文相合。獨俗間所傳《脈訣》,五七韻語,其詞淺陋,非叔和本書明甚,乃能直指高骨為關,而分其前後,以為尺寸陰陽之位,似得《難經》本旨。余非精於道者,不能有以正也,姑附於此,以俟明者而折衷焉。」按《內經》十八卷,即三墳古書,既未經孔子刪定,復未經朱子集註,醫喙爭鳴,互相排詆,分門別戶,莫知適從。獨指高骨為關,以定尺寸,得朱子之跋,而脈之部位始得其準。
高骨為關,從關至魚際得一寸(脈浮九分),而寸以名;從關至尺澤得一尺(脈見一寸),而尺以名。以關為間隔,而尺寸不得混為一家。合寸、關、尺為三部,其解最為直捷,不得曲為分晰。
六部之脈,候之寸、關、尺,出於《脈要精微篇》。左寸以候心,左關以候肝,左尺以候腎;右寸以候肺,右關以候脾,右尺以候命門,以明六部各有所屬。究之候脈,分而不分,不分而分,則得訣矣。《脈經》曰:「春弦夏洪秋似毛,冬石依經分節氣。婀婀緩若春楊柳,此是脾家居四季。」假如春脈弦,豈有肝脈弦而餘脈不弦之理乎?弦則俱弦,不過言春乃肝氣主事,非謂獨候之左關。但得浮洪,即屬心火,不必定拘左寸;但得短澀,即屬肺金,不必定拘右寸;但得沉細,即屬腎水,不必定拘左尺;但得和緩,即屬脾土,不必定拘右關。五臟之脈分,五臟之部不分也。是以傷寒之脈,仲景一書曰浮、曰緊、曰長、曰弦、曰沉、曰微、曰伏、曰代,但統分脈之浮、緊、長、弦、沉、微、伏、代,並未專指何經。內傷之脈,叔和一書,失血宜沉細,不宜浮緊;水症宜浮大,不宜沉伏;上氣宜浮滑,不宜沉數;腹痛宜沉伏,不宜浮洪;消渴宜數大,不宜虛細;咳嗽宜浮緩,不宜細數。但分脈之宜與不宜,亦不必辨其何臟,此其明白可證者也。要須知先天一點真陽之火,潛於水中,寄居兩尺,在右火用事,水為之涵。火生土,是為脾土,居右關;土生金,是為肺金,居右寸。在左水用事,火為之溫。水生木,是為肝木,居左關;木生火,是為心火,居左寸。自無而生有,由下而生上,各有其位而不可易者。《難經》曰:「取寸口以訣五臟六腑之死生吉凶。」寸口者,手太陰之動脈。《內經》曰:「心脈滿大,癇瘛筋攣;肝脈小急,癇瘛筋攣;腎脈小急,肝脈小急,心脈小急,不鼓皆為瘕;腎肝並沉為石水,並浮為風水。」此又於部分之間,而別有會心者。分而不分,不分而分,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
天下之理,有不必辨者,有必欲辨者。不必辨而辨,則其理晦;必欲辨而不辨,則其理亦晦。心與小腸相表裡,肝與膽相表裡,腎與膀胱相表裡,肺與大腸相表裡,脾與胃相表裡,形質既已相配,氣脈自然相通。而以為大小腸之在下,不得候之於上,相為表裡,則可;同居其部,則不可。易為左心膻中肝膽腎小腸,右肺胸中脾胃命大腸。亦思氣類相感,有不見其端倪者。琥珀拾芥,懸空亦起;磁石吸鐵,隔礙潛通。而何論大小腸之在下,心肺之在上也乎?且胸中膻中,間不能寸,小腸丙火,何得與腎水同居,大腸庚金,何得與命門同宿乎?此則不必為之穿鑿而辨者也。而有不得不辨者,左腎以藏水,右腎以藏火,既已力辨其非,何以兩腎俱藏水,列諸左右,獨候之左尺,有是理乎?不知兩腎皆藏水,即皆藏火,不過左以水為主,右以火為主耳。吾為之正其名曰:左心小腸肝膽腎膀胱,右肺大腸脾胃腎命門。
持脈之初,先看至數。欲知至數,先平己之呼吸,以己之呼吸,定人之呼吸,未嘗不同。蓋人之五臟不可見,所可見者,脈而已。呼出於心肺,心一至,肺一至;吸入於肝腎,肝一至,腎一至。一呼一吸,脈來四至,名一息。脾脈不見者,以土旺於四季也。是為平脈。惟是邪擾於中,斯脈不得其正耳。亦有平人脈來五至而無病者。
微、細、弦、弱、濡、牢、浮、沉、虛、實、滑、澀、洪、伏、緩、遲、數、長、短、芤、革、結、促、緊、散、動、代
訣以緩為極平脈,餘二十六為病脈。定清緩脈,方可定諸病脈;精熟緩脈,即可以知諸病脈。脈之有緩,猶權度之有定平星也。
緩(和緩也。張太素曰:「應指和緩,往來甚勻。」楊元操曰:「如初春楊柳舞風之象」)
四至調和百脈通,渾涵元氣此身中。
消融宿疾千般苦,保合先天一點紅。
露顆圓勻宜夜月,柳條搖曳趁春風。
欲求極好為權度,緩字醫家第一功。
不浮不沉,恰在中取;不遲不數,正好四至。欣欣然、悠悠然、洋洋然,從容柔順,圓淨分明。微於緩者,即為微;細於緩者,即為細。虛實長短、弦弱滑澀,無不皆然。至於芤革緊散、濡牢洪伏、促結動代,以緩為權度,尤其顯而易見者也。
四時之脈,和緩為宗,緩即為有胃氣也。萬物皆生於土,久病而稍帶一緩字,是為有胃氣,其生可預卜耳。
(統六脈而言,不得獨診右關。)
無病之脈,不求神而神在,緩即為有神也。方書乃以有力訓之,豈知有力,未必遂為有神,而有神正不定在有力。精熟緩字,自知所別裁。
焚香跌坐,靜氣凝神,將緩字口誦之,心維之,手摩之,反復而詳玩之,久之,緩歸指上。以此權度諸脈,瞭如指掌。
天地之氣,分寄四時,化生萬物。故春木、夏火、秋金、冬水,皆乘其令以分司,獨土則通旺於四季。分陰分陽,迭用柔剛,蓋言平也。人得天地之氣以生,而脈即與之為比附。春為肝木,脈弦,夏為心火,脈洪,秋為肺金,脈毛;冬為腎水,脈石。惟胃氣屬土,其脈從容和緩,散布於弦洪毛石,以默運於春夏秋冬,渾淪元氣,流暢貫通,生生不已,平孰甚焉。如春肝宜弦,弦而緩者,若風颭柳梢,抑揚宛轉。夏心宜洪,洪而緩者,若活火烹茶,薰灼舒徐。秋肺宜毛,毛而緩者,若揀金砂礫,漸次披搜。冬腎宜石,石而緩者,若水澤腹堅,徐形縐透。四季脾胃用事,厥脈宜緩,不問可知,此平脈所以獲生也。蓋平者,和也,所以和其脈,使無急躁也;平者,准也,所以准其脈,使無偏勝也。以緩平之,而後四時之脈,得其平耳。夫緩即胃氣,原秉天生地成,與諸脈互相主輔,而不可須臾離焉者,經所云春弦、夏洪、秋毛、冬石,皆以胃氣為本,誠得診脈之大宗也。惜醫不知察,囫圇讀過,毫無心得。未知有胃氣者。為平為生;無胃氣者,為病為死。遂使一成不易之理,徒蓄千載莫破之疑。余因揭而論定,以著是編。
立緩為標,言平脈,即統該乎弦、洪、毛、石;提病脈,先分著於浮、數、遲、沉。而二十二脈之旁見側出者,無不寓於其中,舉其綱而目自見。
(《脈經曰》:「舉之有餘,按之不足」。崔氏曰:「如水上漂木,主表」。)
浮從水面悟輕舟,總被風寒先痛頭。里病而浮精血脫,藥非無效病難瘳。
浮緊傷寒,浮虛傷暑,浮數傷風,浮遲傷濕。亦有里病而浮者。浮而云騰蜃起,多屬陰虛;浮而綿軟蔥空,半由失血;浮而月蕩星搖,預知精敗;浮而羽鎩毛散,可卜神消。
(《脈經》曰:「重手按至筋骨乃得。」楊氏曰:如石沉水底,主裡。」)
沉居筋骨有無疴,著骨推筋仔細摩。
有病而沉兼別脈,沉而無病世人多。
沉遲痼冷,沉數內熱,沉滑痰積,沉緊冷痛。多有無病脈沉者。沉居命脈悠長,足徵壽考;沉居腎脈恬靜,咸頌仁人;沉居關脈調勻,允稱秀士;沉居寸脈圓活,定是名姝。
(《脈經曰:「一息三至,去來極慢。」遲為陽不勝陰,脈來不及)
遲惟三至欲亡陽,好與醫家仔細詳。
總是沉寒侵臟腑,只宜溫藥不宜涼。
浮遲表寒,沉遲裡寒,有力積寒,無力虛寒,未有無寒脈遲者。遲為內病壅閼,溫養陽剛;遲為外病浸凌,溫消陰翳;遲為緩病纏綿,溫補元氣;遲為急病馳驟,溫散客邪。
(《脈經》曰:「一息常數六至。」《素問》曰:「脈流薄疾。」數為陰不勝陽。)
數脈為陽至倍三,脈中數脈實難諳。
而今始識諸般數,囑咐醫人莫亂探。
五行之中,金木水土,各居其一,惟火則有二。而推其火之類,不特本經之火。海枯被火,則為腎火;榆能生火,則為肝火;石可取火,則為肺火;壤內藏火,則為脾火。不止有二,而有六矣。而充其火之盡,不特當時之火。風熱而熾,則為風火;寒鬱而熱,則為寒火;暑傷而溫,則為暑火;濕積而蒸,則為濕火;燥過而枯,則為燥火。是內有六,外亦有六矣。而窮其火之變,不獨五運六氣之火,又有無根之火,痰結之火,血燥之火,莫可名狀、莫可紀極之火。綜此以觀,無病不有火,無火不脈數,無藥不可以治數。君火而數,芩連固為折火之正敵;相火而數,桂附亦為歸火之靈丹。脾倦生火,數非參耆莫療;肝盛生火,數惟柴芍可除。數緣腎虛,兩地滋陰,不必降火;數由肺損,二冬泄熱,即以清金。解痰火之數,惟恃法夏;潤血燥之數,須用當歸。傷風發熱,可以去風,即可以治數,防風、羌活;傷寒發熱,於焉去寒,即於焉治數,麻黃、桂枝。療暑熱之數脈,焦朮、川烏,極為妙品,調濕熱之數脈,蒼朮、黃柏,實有神功。阿膠養秋燥之金,脈數自減,元參泄無根之火,脈數以除。區別內外,分析經絡,以脈證病,以病證脈,斯得之矣。安得有心人,與之談數脈哉!
人之一身,不離陰陽;而見之於脈,亦不離陰陽。浮、沉、遲、數,陰陽相配之大者也,舉其餘而對待訓之。事以相形而易明;理以對勘而互見。
微為陽弱欲絕,細乃陰虛至極,二脈實醫家剖別陰陽關鍵,最宜分曉,故繼浮、沉、遲、數後,舉以為對,以冠諸脈。
微脈有如無,難容一吸呼。
陽微將欲絕,峻補莫踟躕。
(輕診猶見、重按全無、黃耆白朮,益氣歸元;附片乾薑,回陽反本。)
細脈一絲牽,餘音不絕然。
真陰將失守,加數斷難痊。
(舉之極微,按之不絕。天麥二冬,清金生水;生熟兩地,滋陰養陽。)
二脈舉按皆得,而剛柔異質。實為邪氣實,虛乃本氣虛。
虛脈大而鬆,遲柔力少充。
多因傷暑毒,亦或血虛空。
(遲大而軟,按之無力。按《脈經》言「隱指豁空。」非是。諸脈中,惟芤、革二脈言空,以虛脈而言空,能別乎革,難別乎芤。瀕湖曰:脈虛身熱,為傷暑,亦主血虛。」)
實脈大而圓,依稀隱帶弦。
三焦由熱鬱,夜靜語猶顛。
(浮沉皆得,長大帶弦。按《脈經》言:「應指幅幅然。」非是。幅幅,堅實貌,乃牢緊脈,非實脈也。傷寒胃實譫語,或傷食氣痛。)
寸、關、尺為脈本位,長則過乎本位,短則不及本位。欲辨長短,先明本位。
長脈怕繩牽,柔和乃十全。
迢迢過本位,氣理病將痊。
(按:長而牽繩,陽明熱鬱;長而柔和,病將解矣。朱氏曰:「不大不小,迢迢自君。」言平脈也。經曰:「心脈長,神強氣壯;腎脈長,蒂固根深。」)
短脈部無餘,猶疑動宛如。
酒傷神欲散,食宿氣難舒。
(按:短與動為鄰,形與動實別。動則圓轉如豆,短則濡滯而艱。瀕湖曰:「短而滑數酒傷神。」楊氏曰:「短脈為陰中伏陽,三焦氣壅,宿食不消。)
脈而弦,脈之有力者也,雄姿猛態,可以舉百鈞;脈而弱,脈之無力也,纖質柔容,不能舉一羽。
(同一弦也,在肝經則瀉之,攻之;在膽經則和之解之。)
弦脈似張弓,肝經並膽宮。
疝癥瘕瘧,象與傷寒同。
(《素問》曰:「脈端直以長。」《刊誤》曰:「從中直過,挺然指下。」按弦屬肝膽經,疝癥瘕瘧,肝膽經病。肝膽經有泄無補。)
弱脈按來柔,柔沉不見浮。
形枯精自減,急治可全瘳。
(《脈經》曰:「極軟而沉,按之乃得,舉手無有。」弱宜分滑澀,脈弱以滑,是有胃氣,清秀人多有此脈,脈弱而澀,是為病脈。)
脈之往來,一則流利,一則艱滯,滑澀形狀,對面看來便見。
滑脈走如珠,往來極流利。
氣虛多生痰,女得反為吉。
(沈薇垣曰:「滑主痰飲,浮滑風痰,沉滑食痰,滑數痰火。亦有嘔吐、蓄血、宿食而脈滑者。」萬氏云:「脈尺數關滑而寸盛,為有胎。」)
澀脈往來艱,參差應指端。
只緣精血少,時熱或純寒。
(《脈經》云:「澀脈細而遲,往來艱,短而散,或一止復來。」《素問》云:「參伍不調。」按血不流通,故脈往來艱滯。)
同一中空,而虛實分焉。虛而空者為芤,實而空者為革。悟透實與虛,旁通芤與革。
芤字訓慈蔥,中央總是空。
醫家持擬脈,血脫滿江紅。
(戴同父曰:「營行脈中,脈與血為形。芤脈中空,血脫之象也。」)
革脈惟旁實,形同按鼓皮。
勞傷神恍惚,夢破五更遺。
(按:革主亡精,芤主亡血。《脈經》言均為失血之候,混淆莫別。不過革亦有亡血者。)
鬆緊聚散,物理之常。散即松之極者也,緊即聚之極者也。緊如轉索,散似飛花。緊散相反,形容如生。
緊脈彈人手,形如轉索然。
熱為寒所束,溫散藥居先。
(諸緊為寒為痛。人迎緊甚,傷於寒;氣口緊甚,傷於食。腹痛尺緊,中惡浮緊,咳嗽沉緊,皆主死症。按浮緊宜散,沉緊宜溫。)
散脈最難醫,本離少所依。
往來至無定,一片楊花飛。
(柳氏云:「無統紀,無拘束,至數不齊,或來多去少,或去多來少,渙散不收。)
浮之輕者為濡,平沙面雨霏千點,沉之重者為牢,錦匣里綿裹一針。
濡脈按須輕,萍浮水面生。
平人多損壽,莫作病人評。
(《脈經》曰:濡脈極軟而浮,如帛在水中,輕手乃得,按之無有。」按濡主血虛之病,又主傷濕,平人不宜見此脈。瀕湖曰:「平人若見似無根。」)
牢脈實而堅,常居沉伏邊。
疝猶可治,失血命難延。
(《脈經》曰:「似沉似伏,實大弦長。」仲景曰:「寒則牢堅,有牢固之象。」按牢長屬肝,疝肝病,實病見實脈,可治。扁鵲曰:「失血脈,脈宜沉細,反浮大而牢者,死。」虛病見實脈也。)
浮之最著者為洪,水面上波翻浪湧;沉之至隱者為伏,石腳下跡遁蹤潛。
洪脈脹兼嘔,陰虛火上浮。
應時惟夏月,來盛去悠悠。
(經曰:「諸腹脹大,皆屬於熱。」嘔,初起為寒,鬱則為熱。經曰:「諸逆上衝,皆屬於火。」陰虛陽盛,脈多洪。惟夏日應時。瀕湖曰:「拍拍而浮是洪脈。」《素問》曰:「來盛去衰。」)
伏脈症宜分,傷寒釀汗深。
浮沉俱不得,著骨始能尋。
(傷寒一手伏,曰單伏;兩手伏,曰雙伏。乃火邪內郁,不得發越,陽極似陰,故脈伏;必大汗而解。又有夾陰傷寒,先有伏陰在內,外復感寒,陰盛陽衰,四肢厥逆,六脈沉伏,須投薑、附,灸關元,脈乃出。按二症極宜分。)
遲而一止為結,數而一止為促。遲為寒結,則寒之極矣;數為熱促,則熱之至矣。
結脈遲中止,陽微一片寒。
諸般陰積症,溫補或平安。
(越人曰:「結甚則積甚,結微則積微。浮結內有積病,沉結內有積聚。」)
促脈形同數,須從一止看。
陰衰陽獨甚,泄熱只宜寒。
(瀕湖曰:「三焦鬱火炎炎盛,進必無生退有生。」按促只宜泄熱除蒸,誤用溫補,立見危殆。)
動則獨勝為陽,代則中止為陰。動代變遷,陰陽迭見。
動脈陰陽搏,專司痛與驚。
當關一豆轉,尺寸不分明。
(《脈經》曰:「動乃數脈見於關,上下、無頭無尾,如豆大,厥厥動搖。」仲景曰:「陰陽相搏名曰動。陽動則汗出,陰動則發熱。」瀕湖曰:「動脈專司痛與驚,汗因陽動熱因陰。」)
代脈動中看,遲遲止復還。
平人多不利,惟有養胎間。
(結促止無常數,或二動一止,或三五動一止即來。代脈之止有常數,必依數而止,還入尺中,良久方來。滑伯仁曰:「若無病羸瘦,脈代者危。」有病而氣不能續者,代為病脈。傷寒心悸脈代者,復脈湯主之。妊娠脈代者,其胎百日。代之生死,不可不辨。)
本來督任一身中,尋得仙源有路通。
剖別陰陽維蹺界,調沖運帶鼎爐紅。
八脈者,督脈、任脈、陽維、陰維、陽蹺、陰蹺、衝脈、帶脈是也。以其不拘於經,故曰奇。督、任、衝起於會陰穴,一源而三脈。督脈由長強穴貫脊上行,過巔頂,至齦交而止,為陽脈之總督,故曰陽脈之海。任脈上行臍腹,過咽喉,至承漿而止,為陰脈之承任,故曰陰脈之海。陽維起於諸陽之會,由外踝之金門穴,而上行於衛分。陰維起於諸陰之會,由內踝之築賓穴,而上行於營分。夫人身之經絡繁密,二脈能於陰交陽會之間,加一緊縛,舉綱齊目,而陰陽斯得維持之力。陽蹺之脈,起於足跟,循外踝上行於身之左右。陰蹺之脈,起於足跟,循內踝上行於身之左右,所以使機關之蹺捷也。衝脈前行於腹,後行於背,上行於頭,下行於足,凡筋骨脾肉,無處不到,十二經絡上下之衝要,故曰十二經絡之海。帶脈橫圍於腰,狀如束帶,所以總束諸脈。醫家知乎八脈,則十二經、十五絡之旨得矣;修煉家知乎八脈,則龍虎升降、開牝幽微之竅妙,於此入其門矣。養生者無事之暇,撮起督脈,循尾閭夾脊雙關,上行腦頂,下通乎任,循環無端,終而復始,久久調息,二脈貫通如一脈矣。人身元陽之氣,自下而生者,亦自下而竭。督任相聯,轉運不已,有其生之,斷難竭之,而壽有不穩固者乎?!鹿顧尾閭,能通督脈;龜納鼻息,能通任脈。二物俱得長壽,有明徵矣。提督而上行也,陰陽維蹺,隨督而升;通任而下行也,陰陽維蹺,隨任而降。一升一降,陰陽維蹺,亦得為之疏暢。由是從會陰穴起,上至天,下至淵,所以運其沖也;從季肋穴起,左轉三十六,右回三十六,所以運其帶也。第見營衛和而顏色日以滋潤,機關利而手足日以輕捷。三百六十骨節,節節光瑩,八萬四千毛竅,竅竅亨通。血不蹇澀,氣不停滯,六淫不得而干之,七情不得而傷之。卻病延年之方,未有過於此者。何必採商山之芝,貯盤銅之露,而後永其壽乎!從知紫府長生訣,盡在奇經八脈中。
(《參同契》曰:「北方河車,即此法也。循而習之,疏經暢脈,可以養生;進而求之,還精攝氣,可以延年;神而明之,進火退符,可以奪丹。」仙經所傳,抽鉛添汞,降龍伏虎,擒鳥捉兔,霏雪產蓮,無不寓於其中。淺者得之為淺,深者得之為深。)
人身一太極也。靜而生陰,則為五臟;動而生陽,則為五腑。一動一靜,互為其根。吸門內氣管所繫,手太陰肺、手少陰心,居於膈上;足太陰脾、足厥陰肝、足少陰腎,居於腹下。臟數五,其形象地,靜而得方。食管所繫,足陽明胃,手太陽小腸、手陽明大腸,一路貫通。足太陽膀胱(有下口而無上口)、足少陽膽(有上口而無下口),兩腑對照。腑數五,其氣象天,動而行健。手少陽三焦、手厥陰心包絡,有經無形。以五臟位置言:離為心火,居南;坎為腎水,居北;坤為脾土,居中;肝不全居左,而震為肝木,居左,氣自行於左;肺本不居右,而兌為肺金,居右,氣自行於右。以五腑位置言:初以胃,統納水穀;次以小腸,分清水穀;於是大腸消其谷,膀胱滲其水,膽則司其事。以陰陽匹配言:心與小腸合,丁丙共宗;肺與大腸合,辛庚一本;脾與胃合,己戊伴居;肝與膽合,乙甲同體;腎與膀胱合,癸壬並源;包絡與三焦合,營衛相親。以陰陽交媾言:三陰從天降,手太陰肺、手少陰心、手厥陰心包絡,列之於上;三陽從地升,手陽明大腸、手太陽小腸、手少陽三焦,列之於下。其中脾陰胃陽、肝陰膽陽、腎陰膀胱陽,更迭相濟。以臟腑經絡言:手之三陰,從胸走手(手太陰肺,從中府而走手大指之少商;手少陰心,從極泉而走小指之少衝;手厥陰心包絡,從天泉而走中指之中衝);手之三陽,從手走頭(手陽明大腸,從手大指商陽,而走頭之迎香;手太陽小腸,從手小指而走頭之聽宮;手少陽三焦,從手四指關衝,而走頭之絲竹)。所以肺、心、包絡、大小腸、三焦,皆稱之曰手。足之三陽,從頭走足(足太陽膀胱,從頭睛明,而走足小指之至陰;足陽明胃,從頭頭維而走足次指之厲兌;足少陽膽,從頭童子髎而走足四指之竅陰);足之三陰,從足走腹(足太陰脾,從足大指隱白,而走腹之大包;足少陰腎,從足心湧泉,而走腹之俞府;足厥陰肝,從足大指大敦,而走腹之期門)。所以膀胱、胃、膽、脾、腎、肝,皆稱之曰足。以陰陽多少言:太陰、太陽為正,少陰、少陽次之,厥陰(陰盡也)、陽明(並左右之陽,兩陽合明也)又次之(本王啟元《內經注》)。肺、脾得正陰之氣,以太陰稱,心、腎屬少陰,包絡與肝,則厥陰矣。受陰氣,以是為差。膀胱、小腸,得正陽之氣,以太陽稱,三焦與膽,屬少陽,胃與大腸,則陽明矣。受陽氣,以是為差。以臟腑功用言:主宰一身者心,而小腸為受盛之官;宣布萬事者肺,而大腸為傳導之官;謀勝千里者肝,而膽為決斷之官;頤養四體者脾,而胃為倉廩之官;精貫百骸者腎,而膀胱為津液之官,三焦為氣之父,包絡為血之母。夫一臟一腑,五臟而稱六腑者,以三焦屬腑,故言六腑。然三焦屬腑,而稱六腑,包絡屬臟,宜亦可稱六臟。由斯而論,言六腑,必言六臟;言五臟,只可言五腑,以合天地之數。何必參差其說,而言五臟六腑哉!縷陳臟腑,燦然可考,而有不離乎臟腑,亦不雜乎臟腑,非形象之可繪,言語之可傳者,妙在元關一竅。
(詳後論中)
人身以命門為本,而論命門者,不一其處。為此坎為水,一言盡之。蓋坎陰包乎陽,一言水而火在其中,如必象坎之形,兩邊一畫為陰,中間一畫為陽,則拘矣。獨不聞畫前原有易乎!
《難經》注三焦,一則曰:有名無形,與手厥陰相表裡。再則曰:有名無形,其經屬手少陽。詞旨極為明白。叔和定《脈經》,因之以立論,可謂善於祖述矣。辨《脈訣》者,不求甚解,以為明有其經,又曰無其形,自相矛盾,為此不經之談。而有為之原者,《脈訣》出於六朝高陽生假名偽撰,叔和《脈經》中決不為此語。不知叔和實根於《難經》,《脈訣》亦未背乎叔和,辨之者憒憒,而辨原之者亦冥冥。而原讀《難經》者,將三焦對諸臟腑讀之,渙然冰釋矣。腎之形如豇豆,而三焦之形何似?脾之形如馬蹄,而三焦之形何類?心之形如蓮苞,而三焦之形何若?肺六葉而形如華蓋,肝七葉而形如甲拆,三焦亦有葉可數,形可擬乎?五臟無不皆然。經則起於關衝,終於絲竹,凡二十三穴,左右四十六穴,豈不有名無形,而行經於上、中、下乎?究其源,濫觴於宋儒,將高陽生一闢,龐安常倡其端而指其瑕,戴同父和其說而辨其謬。厥後一派名流,俱以耳讀書而不以心讀書,凡《脈訣》之本於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難經》,微詞奧旨,有難曉者,概歸於高陽生之僭擬。高陽生陽受其貶,陰實受其褒。夫高陽生立七表、八里、九道之目,而遺數脈,其罪實無可逃。其餘不過文不雅訓,薦紳先生難言之,而乃於詞之曉暢者,亦謂高陽生杜撰,高陽生不應受如是之誣。學未深造而輕議古人,多見其不知量也。考三焦之功用,乃人身最關要之腑,如天地之三元總領五臟、六腑、營衛、經絡之氣,而為諸氣之宗。以其資生於腎,與腎合氣,腎為元氣之正,三焦為元氣之別,並命門而居,候脈者,亦候之右尺,可謂深知經脈者。余謂不然,上焦主內而不出,其治為膻中;中焦主腐熟水穀、其治在臍旁;下焦主出而不內,其治在臍下一寸。既平列上、中、下三焦,候脈自宜候寸、關、尺三部。
《靈蘭秘典》稱心為君主,《二十五難》稱包絡為心主。蓋心主有形之君,包絡是無形之主。柱下史云:「常有欲以觀其徼,常無欲以觀其妙」(徼,如遊徼之徼。中邊洞徹,無所不周。惟朕兆甫萌,端倪乍露,乃能灼見其真,故必於常有時觀之。妙,如元妙之妙。宇宙洪荒,無所不包,惟機關未啟,意念未興,始可洞徹其質,故必於常無時觀之。亦彷彿無名天下之始,有名萬物之母之言。後世梁王份對高祖曰:「陛下應萬物為有體,至理為無」。蓋暗合此意耳)是也。宋元《脈訣》,不知仿自何人,因包絡動則喜笑不止,與十二官內膻中喜樂出焉相吻合遂以包絡即膻中。亦思膻中為臣使之官,君臣大義,名分森然,何以止知讀下一句而不知讀上一句乎?且將包絡繪其圖於簡編,獨不聞心主與三焦相表裡,俱有名無形,何以能知著《脈訣》,而不知讀《難經》乎?包絡之經,雖起膻中,以無職統眾職,尊卑原是攸分。心有形,心主無形,天下惟無形者,其用最神。所以君主無為,心主用事,空空洞洞之中(天至地,八萬四千里,空空洞洞;人心至腎,八寸四分,空空洞洞),總視心主何如耳。心主泰然,志氣日以清明,義理日以昭著。仰無所跼於天之高,俯無所蹐於地之厚。率性而行,夢寐亦形其暢適於以想見。簞瓢陋巷之回,春風沂水之點焉。心主憒然,物欲莫辭其憧擾,精神莫定其從違。未嘗臨深,而若臨淵將隕;未嘗登高,而若登山將崩。任情而動,宴安亦露其張皇於以想見。因石據藜之象,噍殺嘽緩之音焉。余用是而知天地之道,其猶橐籥乎,無底曰橐,有竅曰籥,中間一竅,無人摸著,指心包絡也。解悟此竅璇璣,立躋天仙地位。其候脈也,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(《傳燈錄》:五祖宏忍大師欲求法嗣,令寺僧各述一偈,時有上座神秀者,眾所宗仰,於壁上書曰:「身是菩提樹,心如明鏡臺。時時勤拂拭,莫使惹塵埃。」六祖慧能,時為行者,聞之則曰:「芙則美矣,了則未了。」至夜潛書一偈於秀偈旁曰:「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臺。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五祖見之,嗣遂定)。有非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難經》之所及者,請讀無字之經(《梵典》:南土遺使詣西竺取經,國王將經秘函給使者,還至中途,開視書中,並無一字,因復至西竺,國王笑曰:「吾念南土至誠,不憚跋涉,故將上乘無字經給發,豈知止知讀有字之經,不知讀無字之經。」故南土所傳,皆有字下乘經)。
寸口為脈之大會,診家於此候吉凶死生。間有脈不行於寸口,由肺列缺穴斜刺臂側,入大腸陽谿穴而上食指者,名曰「反關」,非絕無僅有之脈也。人,一小天地也,盍觀於天乎?日至為天之大經,七政為緯(七政,日月五星也。二十八宿,左轉為經,七政右旋而行,為緯)。周行於天而遲留伏逆,凌犯交食(五星與日三合會則遲;與日對衝或與日隔宮遇則留;與日同度則伏,逆亦在對衝隔宮。凡星不循常度,亂入次舍為凌犯。交食即日月蝕也),甘石氏(古之掌天文之官,如周禮馮相保章之類)可得而推之。若夫數應謫見,偏無侵蝕之愆(《禮記》:「陽教不修,謫見於天,日為之食;陰教不修,謫見於天,月為之食。」食即相侵相蝕也。數應,然而竟不然者,或有他善之舉,以宥其小懲;或有悔禍之機,以俟其速改。抑勢之巧中共偶耳);官設眂祲,果驗宿離之忒(《周禮》眂祲掌十輝之法,以觀妖祥,辨吉凶。若陰陽變為祲,赤烏成象,鐫而橫刺,監而抱珥,蔽而晝闇,蒙而光瞢,白虹彌貫,雲氣敘列,朝隮日上,雜氣可想。《月令》宿離不貸,宿星躔之,離星過舍,貸與忒同。設官如是,而天象如是者,抑勢之會逢其適耳)。與夫景客孛彗(景星,德星也。太平之世,則景星見。又《天官書》:天晴則景星見。客星無常次。《漢書》:子陵與光武共臥,以足加帝腹。次日,太史奏客星犯御座。孛彗,妖星也。《春秋》:昭十七年冬,有孛星入於大辰。注,孛,孛星也。《爾雅》:彗星為攙搶,注亦謂之孛。又《漢書》文穎注:「孛星光芒短,其光四出,蓬蓬孛孛也;彗星光芒長,參參如掃彗也。」二星似少異)。徵休徵咎應時而見,則勢之適然者。甘石氏雖然洞悉其微,而究莫能彌縫其闕。又不觀於地乎,東向為水之大會,決汝漢而排淮泗,順其性而導之,因其壅而疏之,禹之行其所無事也。至若弱水入於流沙,反為導水之始;黑水入於南海,實據東流之先,雖禹亦不得強使之東。但得安瀾有慶,亦不必定歸之於東矣。人得天地之氣以生,脈會於寸口者,得天地之正者也;脈反其關者,得天地之偏也。然偏也,非病也,均之得氣以生也。其三部定位,於寸口無異。
浮、沉、遲、數,脈之綱領,《素問》、《脈經》皆為正脈。《脈訣》立七表、八里、九道之目、而遺數脈,不辨而知其不可宗。然體裁既變乎古而明其謬,意義自當分析於今而折其衷。天地未闢,老陰、老陽用事;天地既闢,少陰、少陽用事。少陽之數七,七主天,天有七政,居地之表;少陰之數八,八主地,地有八極(《淮南子》:「九州之外,乃有八寅;八寅之外,乃有八紘;八紘之外,乃有八極。」)。居天之裡。陽常有餘,陰常不足(天包乎地,男強於女;牡健於牝,雄矯子雌)。經曰:能知七損八益,則足以治病者,此也。天地之數,始於一而終於九,故天有九天、九星、九道之名(九星即:貪狼、且門、祿存、文曲、廉貞、武曲、破軍、左輔、右弼。九道:青道二、白道二、赤道二、黑道二、合黃道而為九也。九天,《周子》:一為宗動天,二為恆天,以下七政各一重天。又《太元經》、一中天、二羨天、三從天、四更天、五粹天、六廓天、七減天、八沈天、九成天),地則有九州、九野、九河之號。黃帝因天之象以畫地之形,廣輪錯綜,無少畸零。《易》曰:「地道無成而代有終。」其是之謂乎?期三百有六,旬有六日,合氣盈朔虛以置閨,而後歲功成焉。人一小天地也,七表以法天,八里以法地,九道以法天地之九數,補三脈以象歸奇之閏。《脈訣》分類之義,想當然耳。今舉為對待,配以陰陽,一物不離乎陰陽,以陰陽該之,而七表、八里、九道、餘三,無不寓於其中,以俟千秋百歲,自有論定之者。
《脈經》曰:七診者,一靜其心,存其神也;二忘外意,無思慮也;三均呼吸,定其氣也;四輕指於皮膚之間;探其腑脈也;五稍重指於肌肉之際,取其胃氣也;六再重指於骨上,取其臟脈也;七詳察脈之往來也。據《脈經》所說,指臨時言。以余訣之,用功不在臨時,而在平時。平居一室之中,內以養己,恬靜虛無,一存其神,二忘其慮,三均其呼吸。沉潛於脈理之場,從容於脈理之圃。將心所存之神,意所忘之慮,鼻所出入之呼吸,盡附指頭。不以心所存之神為存;而以指所存之神為存;不以意所忘之慮為忘,而以指所忘之慮為忘;不以鼻所出入之呼吸為呼吸,而以指所出入之呼吸為呼吸。以之探臟腑,取胃氣,察脈之往來,無論燕居間暇,即造次之時,顛沛之際,得之於手,應之於心矣!蓋手中有脈,而後可以診他人之脈。若平時未及揣摩,徒事口耳之學,臨時從七診分晰,心中了了,指下難明。況醫常倉卒,病值危急,又何以盡七診之法,而一無遺漏也乎?!
寸、關、尺為三部,一部各有浮、中、沉三候。輕手得之曰舉,候浮脈也;重手取之曰按,候沉脈也;不輕不重,委屈求之曰尋,候中脈也。三而三之為九也。浮以候表,頭面皮毛外感之病也;沉以候里,臟腑骨髓內傷之病也;中以候中。中者,無過不及,非表非里,至數從容,無病可議。古帝王傳心之要,所為以一中括天地之道而立斯人身心性命之宗者,此也。古人以之為心傳,吾人亦以之徵心得。蓋中與和通,謂其和緩而不鄰於躁也;中與庸近,謂其平庸而不涉於偏也。其見諸脈,胃氣居中,則生機之應也。定之以中,而浮沉朗若觀火,三部九候無不了然。
兩乳中間,氣聚之海,名曰膻中,無經絡而有其官。經曰:「膻中者,臣使之官,喜樂出焉。」余讀經文而穆然思、恍然悟,人自墜地以來,未逢笑口,先試啼聲。知識甫開,端倪迸露,漸漸客氣侵淫,本來流動充滿之氣,無復中存。百歲光陰,總是牽愁之歲月;半生閱歷,哪尋極樂之寰區。所以生、病、老、死、苦,不能脫其輪迴矣。如是,我聞觀自在菩薩,心平氣和,理直氣壯。慈燈普照(王勃《普悲寺碑》;「宣佛鏡於無方,演慈燈於已絕」);統五蘊以俱空(《涅槃經》:「五蘊胥空。」即六入之類);智炬長明(梁簡文帝《菩提樹頌序》:「智燈智炬之光,照虛空於莫限」),馭十方而胥淨(唐太宗《聖教序》:「宏濟萬品,典御十方」)。破煩惱網以慧劍(《維摩經》:「以智慧劍,破煩惱網」),生安穩想於化城(《法華經》:「法華道師於險道中化作一城,疲極之眾,生安穩想)」。廣大乾坤,逍遙世界;舒長日月,容納須彌(《維摩詰經》「以須彌之高廣,納芥子中而不迫窄。」崑崙山西方曰須彌山)。若夫情根不斷,憾種難翻。荊棘叢中,無非苦戚;「葛藟藤里,絕少安閒。鼻觀壅木樨之香(《羅湖野錄》:「黃魯直從晦堂和尚遊,時暑退涼生,秋香滿院。晦堂曰:聞木樨香乎?」公曰:「聞。」晦堂曰:「吾無隱乎爾。」公欣然領解」),心期迷梅子之熟(《傳燈錄):大梅和尚曰:「任汝非心非佛,我只管即心即佛。」馬祖曰:「梅子熟也」。杳無妙葉(梁簡文帝《元圃講頌》:「樹葳蕤於妙葉」),哪發空花(葉昭明太子詩:「意樹發空花」)。然則滌偏氣於往來,高懸明鏡;涵元氣於夙夜,永保靈犀(義山詩:「心有靈犀一點通」)。云蕊函開,便為清福之地;月苗杯舉,別有浩洞之天(陸龜蒙《道室詩》:「月苗杯舉有三洞,云蕊函開叩九章」)。克效臣使之司,允稱喜樂之國。
臍下有丹田,有活見之處,而不可以分寸計。人之動氣,根於兩腎,生於丹田。氣足內藏,鼻息微細;氣虛上奔,鼻息喘促。無氣有氣,有氣無氣,以此為辨。而名為丹田者,則非醫家所能通曉。余與梯云道人(姓謝,字際洛,新化人。甫八歲,病狂,所言皆蓬萊海島之事,十四歲方瘳。十五歲發蒙,越明年,游泮。一動一靜,無不以聖賢自規)。了悟山人(姓劉,諱宗因,字群占,號濟南,邵陽人。天生一種慈詳愷惻之性,日以普渡眾生為念。鬢髮雪白,滿面紅光。夢覺道人遊湘,寄書未至,預對家人白之。有「可知息息相通處,未見瑤函先見形」之句),同考道於梅城雷公洞(在城南九十里,洞窈而深,巨石摩霄,塞口一水衝破。夢覺道人循口壁鑿開,為新邵通衢,約一里許。正居洞中間,傍溪獻一大岩,生成考道之所。基砥而塏爽,頂鍋而風藏。門面奇花異草,四時馣。壁腳方床圓幾,百竅玲瓏。不寒不暑,常在二八月天氣;有爐有灶,包含億萬劫金光)。忽一朝,謝子微笑曰:「吾今知臍下為丹田,乃藏丹之所也。昨宵漏永,寶鼎濃濃。光透簾幃,奪得金精一點。恍兮惚兮,活見於臍下矣。」余曰:「水中之鉛,經火一煉,化而為丹。些子機關,只可自知,余亦將有得,不堪持贈君爾。」時劉子猶未悟也。謝子靈根夙植,仙骨珊珊,雅有逸鶴閒鷗之致,聞道獨早,三人參究原理,得益於謝者居多,厥後劉亦勇於上進。一痕曉月東方露(坎戊,月精。曉月露者,藥苗生也),窮取生身未有時(天地未有時,先有貞元會合之真氣,而後有天地;生身未有時,先有貞元會合之真氣,而後有生身。曉月露,追取先有之真氣,歸於生身)。其所得更有過於余與謝者。桃花夙有約,同泛武陵槎(陶淵明《桃花源記》:武陵人,捕魚為業。緣溪而行,忘路之遠近。忽逢桃花夾岸,數百步中無雜樹,行到源頭,山有小口,彷彿若有光。舍船從口入,其中往來種作,男女衣裳,悉如外人,黃髮垂髫,怡然自樂。自云先世避秦人亂,來此絕境,不復出焉,遂與外人間隔)。
左手關前一分為人迎,右手關前一分為氣口。《脈經》曰:「人迎緊盛傷於風寒,氣口緊盛傷於飲食。」夫前一分,即左右寸也。左寸本以候心,心非受風寒之所,而以為緊盛傷於風寒;右寸本以候肺,肺非積飲食之區,而以為緊盛傷於飲食。輾轉思維,不得其解。乃今於天地運行而知之矣。天左旋,風寒為天之邪,人迎之而病,邪氛脅逼,畏風惡寒,亦見於左之上部;地無旋,地之氣右旋,人身之氣亦從右始,是以右之上部不名寸口而名氣口。一部各分天、地、人三候,上部之地屬陽明胃經,主消納五穀,內傷飲食亦先見於右之上部。以其本位而言,則曰心與肺;以其受邪而言,則曰人迎氣口。
人之兩手為見脈之所,而不知兩足尤為樹脈之根。衝陽動脈在足胕上五寸陷中,屬陽明胃經;太衝動脈在足大指本節後三寸陷中,屬厥陰肝經;太谿動脈在足踝後跟骨間,屬少陰腎經。病當危殆,寸、關、尺三部俱無,須向三脈診之。如往來息均,尚有可生之路。試觀小兒二、三歲時,好赤足,八歲好趨,十歲好走,陽氣從下而生也;五十足漸畏冷,六十步履維艱,陽氣從下而耗也。兩足無脈,縱兩手無恙,其命不能久留;兩手無脈,而兩足有脈,調治得宜,亦可挽轉生機。一心應變,宏敷濟眾之仁;萬象回春,允副好生之德。
男女異質,尺脈攸分。卜壽夭於目前,溫犀易辨(《晉書》:溫嶠過牛渚磯,深不可測,遂燃犀角照之。須臾見水族,奇形異狀,或乘車馬著赤衣者。嶠至夜夢人謂:「日與君幽明相隔,何若乃爾」);定榮枯於指下,秦鏡難逃(《西京雜記》:秦始皇有方鏡,照見心膽)。男脈尺藏,抱朴守真,德壽之耇;歸神斂氣,福祿之翁。若浮洪而短,其禍有不可勝言者。碌碌蓬廬,終日待株林之兔(《列子》:野人有遇一兔走觸株林而死,輒拾以歸,其後守株以待兔);悠悠歲月,無路看長安之花(孟郊詩:「春風得意馬蹄疾,一日看盡長安花」)。而且每多斯疾之呼,膏肓莫治;定有夫人之慟,命數難延。女脈尺盛,雅秀彬彬,芝香玉砌,精光炯炯,桃熟瑤池。若隱伏而微,其禍又不可勝言者。郊禖無靈,空履大人之跡;螟蛉有子,徒聞象我之聲。而且獅子吼於河東,乞憐處士(《東坡集》:陳季常佞佛,妻柳氏性悍,客至常聞垢聲。東坡戲之曰:龍邱居士亦可憐,談空說法夜不眠,忽聞河東獅子吼,拄杖落手心茫然。」按:獅子吼,梵書名佛聲震,小說自息,猶獅子吼,群獸皆藏)犢車乘於洛邑,見戲相臣(《妬記》:洛中王導,妻曹夫人性妬,導憚之,乃別營館居妾。夫人知之,率婢持刀尋討,導恐,飛轡出門,左手攀車欄,右手提塵尾,以柄打牛。司徒蔡謨戲曰:「朝廷欲加公九錫。」導弗之覺,但謙退而已。謨曰:「不聞余物,惟有短轅、犢車、長柄塵尾。」導大怒)。
病症最苦者莫如癆。《脈經》注:「脈數不治。」而未註明所以脈數,所以不可治之故。天一生水,天一奇數陽也,而生水則為陰矣。陰陽同宮,是一是二,解人當自分明。《難經》注「左腎以藏水,右腎以藏命門」,固為傳寫之訛;即方書謂「兩腎一般無二樣,中間一點是元陽,亦是隔膜之談。蓋陰生於陽,陽藏於陰,誠有分之而無可分者。人自地一聲以來,有此水即隱此火,而窮通壽夭,皆決之於此。《入藥鏡》云(崔公希範著):「惟有水鄉一味鉛是也(乾坤交媾罷,破乾為離,破坤為坎。鉛為金丹之母,八石之祖,先天一點乾金,走入坎水中,化而為鉛。由乾陽來,是為真火)。水足而火之藏於水中者,韜光匿採,而六脈得以平和;水虛而火之見於水中者。煥彩閃光,而六脈何能安靜?水之包涵乎火,夫固有一滴之不可虧者。病而名癆,癆者,牢也,牢固難解之辭也。或曰取其勞苦、勞役、勞頓之義。吾則曰:勞字從火,相火一煽,君火隨之而熾,二火爭焰而癆焉。蓋一勺之水,煎熬殆盡,火無所附麗,飛越於上。犯營則逼血妄行;剋金則咳嗽不已;灼津液則飲食變為痰涎;蝕肌肉則形骸為之骨立。一身之內。純是火為之猖獗,脈之所以數也;精竭神枯,脈之所以細而數也。夫性命之理,至為微妙。性藏於心,命藏於腎,命即指此火也。有水,火可以引之歸元;無水火亦無所歸宿(龍雷之火,潛於水中,得溫暖則藏。水冷則火升,咽痛、唇裂、口渴、面赤,投以桂附,溫其窟宅而招之;火自歸乎原位。《本草》所以有能此引火歸原之語,世醫不察,概施之無水並邪火之症。人之死於非命者,無冤可訴。揆厥由來,禍肇於景岳、《醫貫》、《薛氏醫案》諸書,流毒二百餘年。天心仁愛斯民,亦有悔禍之機,自《慎疾芻言》、《醫學匯參》書出,而吳越之風息。自如是,我聞喚醒世人書出,而燕趙之風息,惟荊楚何辜,此風猶自盛行),直至焰消灰盡,命亦於此盡失。其可治乎?其不可治乎?惟願同學君子,遇症之自內出者,稍見脈過其止,即以醇靜甘寒之品養之(百合、熟地、枇杷葉、梨汁、童便、麥冬、桑皮、地骨皮之類。經驗加味地黃湯:熟地、淮藥、棗皮、澤瀉、雲苓、生地黃、麥冬、丹皮。百合固金湯:生地、熟地、百合、麥冬、芍藥、秦歸、貝母、元參、桔梗、甘草),無使至於數也,誠濟世之慈航也。然則,問此火離乎本位,出沒無端,隱顯莫測,可確指其僑寓於何處乎?余應之曰:分明香在梅花上,尋到梅花香又無(拈花示眾)。
(余著是稿,殊觸當日隱憾也。年十三應童子試,見賞宗工,曾拔前茅。旅館風霜,歸患水腫,誤服桂附,幾瀕於危。忽江西來一老醫,姓聶,名廣達,以乳蒸黃連服之而愈。究中桂附傷,隨即吐血、咳嗽、潮熱等症作矣。一室之中,調養五載,博採醫書,折衷一是,惟日服甘寒之品,身體漸次復元,醫亦稍得門徑。本欲理吾舊業,以紹箕裘,而且夜求治者,接踵攪心,因將手澤庋之高閣。迨尋五十年前夢,雲散天空一道人。)
余得一緩字訣,以決病之死生吉凶。凡遇噎膈反胃,脈未有不緩者,其將何以決之?余用是三思焉。因其脈之緩,而知其脾無恙焉,腎無恙焉,心、肝、肺無恙焉。惟是一眚之累,居於要地,遂積成莫療之疴。即其脈以思其症,繩以理而溯其源,經曰:金木者,生成之終始(《河圖》:天一生水,地二生火,即乾元大生,坤元廣生之綱領,故水火之功用亦足以維繫乎天象地輿。至土以五十居中,寄旺於四時。尤其彰明較著者,惟天三生甲木,地八乙成之,乃滋生之始事。所謂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者,此也。地四生辛金,天九庚成之,乃集成之終事,所謂戰乎乾、勞乎坎、成言乎艮者,此也。故木氣司權,豐草綠縟而爭茂、佳術蔥龍而可悅。金氣司權,草拂之而色變,木遭之而葉脫)。物之化,從乎生,物之成,從乎殺。生殺之機猶權衡之不可輕重也。人生百年,一大春秋耳。年當杖鄉杖國,正值秋月之天,由是陽明之庚金,其氣化為燥,由下衝上,衝於闌門、幽門,謂之反胃,朝食暮吐或隔宿方吐;衝於賁門謂之膈,即食即吐;衝於吸門謂之噎,食難下咽。燥之所沖,門遂為之枯槁,葉黃禾熟之候,縱日暄風動,露滋雨潤,而欲轉其青焉,抑已難矣。經曰:「三陽結(手陽明大腸、足太陽膀胱、手太陽小腸),謂之膈」。不獨指陽明經。亦思三陽同居下位,豈有一陽結(陽明金燥),而二陽不隨之而結者乎(膀胱與小腸津液,隨之而枯)?所以吐沫、刺痛、羊糞,總由於燥結然耳。東垣通幽湯(秦歸身、升麻、桃仁、紅花、炙草一錢,生地、熟地五分)其理最為深邃,存其方可矣。丹溪禁辛燥(丁香、白蔻、砂仁、半夏、陳皮之類),雖其義極為曉暢,存其語可矣。若喻嘉言、李士材於是症,一則商其補脾補腎,未悟其脈;一則酌其下氣墜痰,未達其症。然則,此症無可治乎?曰:非也。年未登五十,燥非其時,或為醇酒所傷,或為煎熬所中,以潤燥為主(牛羊乳、童便、蘆根、韭菜汁、陳酒、茅根之類。經驗方:酒大黃、桃仁、歸尾,煉蜜為丸,茅根汁湯送下),兼用四子之書,多有得愈者。悟到秋來金戀木,翻然方見豔陽天(後天坎離用事,升居乾坤之位,於是八卦各易其位。震木居離火之位,震為蒼龍,龍從火里出;兌金居坎水之位,兌為白虎,虎向水中生。龍躍虎騰,金木交併,木之欣欣向榮者,不畏金而反愛金,雖歷夏而秋,常在春三、二月之天)。
(司馬石渭中,端方正直,同硯兩載,來往數十年如一日也。年近五旬,酷嗜濃味魚腥,胸間隱隱作痛,食入即吐。人到知心,刻期取效。心轉疑惑,覺古所傳之方,一無可用,乃會丹溪之意,日服蘆根湯而愈。遊湘未悟,於今三年,是夜援筆成論,頓興我以暮雲春樹之感。)
氣為陽,血為陰,陰陽配偶不參差,五臟調和脈斯正。惟是體格豐隆,一線之微陽,不足以敵碩膚之陰軀。居恆服溫補性味,殊覺相宜。寒涼性味,一滴逆口,由是氣虛,是以脈虛耳。蓋嘗論之,氣,無形者也,血,有形者也。有形者,全賴無形者為之運用,而後足得以行,手得以握,耳得以聰,目得以明,鼻得以聞其香臭,口得以知其五味。雖然,尤有進無形者,能運有形,而不知更有無形者,為之主宰,無形者,方得宣布於四肢,充塞於五臟六腑。無形者何?真氣是也(以其所運而言,曰真氣;以其所居而言,曰穀神。《道德經》:「穀神不死,是謂元牝;元牝之門,是為天地之根。」手足耳目口鼻,皆根竅於元牝。元竅一閉,耳非不孔竅玲瓏,而不能聽;目非不黑白分明,而不能視;鼻非不呼吸出入,而不聞香臭;口非不咀嚼珍蔬,而不知五味;手足非不血光紅潤,而不握不行)。今為陰血所壓,無形者餒矣;」無形者餒,則有形者亦餒矣。古今卒中之症,大半患於體肥之人,職是故耳。方書所載中症,許多言說,徒事喧譁。一言以蔽之曰:「氣脫。」其卒然而斃者,真氣脫也;其斃復甦者,真氣猶存。凡氣一時不足以勝形體之任,其手足不用不仁者,元竅閉也元竅閉,調治得宜(脈虛、脈芤脈遲經驗方:黃耆、人參、焦朮、附片、秦歸、撫芎、苡米、薑棗引。脈洪、脈數、脈細經驗方:熟地、人參、枸杞、秦歸、苡米、丹皮、麥冬、五味。如初中半身不遂,不省人事,筋急拘攣,口角喎斜,語言蹇澀,脈弦而數,則以風論,小續命湯:防風一錢二分、桂枝、麻黃、杏仁、川芎、白芍、人參、甘草、黃芩、防己八分、附片),輕者亦有全愈,重者或苟延歲月。調治失宜,真氣亦不能久留,知幾之士見其體肥脈虛,時常培養元陽(經驗方:附片、乾薑、人參、黃耆、焦朮、肉桂、秦歸、炙草、薑棗引。鹿茸桂附丸:附片、肉桂、鹿茸、熟地、淮藥、丹皮、棗皮、澤瀉、茯苓),庶有裨焉。有形四大皆假合(潛確《內書》,四大,地、水、火、風也。地無堅性,水性不住,風性無礙,火假緣生。《釋典》:骨肉為地,涕唾津液為水,煖氣為火,骨節轉運為風。達者謂之幻身。古佛偈假借四大以為身),無形中有主人翁(《性命圭旨》:主人翁,姓金,號元晶,自虛無中來,居杳冥之鄉)。
岐伯曰:「中風大法有四:一曰偏枯,半身不遂也;二曰風痱,身無疼痛,四肢不收;三曰風癔,奄忽不知人也;四曰風痹,諸痹類風狀也。」夫曰風痹,真風也。所謂偏枯、風痱、風癔者,以其舌強口喑,卒倒無知,形似乎風,因以風名。詳究其義,實與風毫不相涉。就其症而言之,手撒,脾氣絕矣;口開,心氣絕矣;鼻鼾,肺氣絕矣;目閉,肝氣絕矣;遺溺,腎氣絕矣。汗出如珠,髮直如麻,面赤如妝,真陽鼓散於外矣。抉其精而窮其奧,總歸宿於腎元。蓋腎為性命之根,如止見一二經,尚未傷及於腎,急相其腎之水虧、火虧,培之補之,而受傷之臟,自復其初。朱丹溪以為痰則生火,火則生風,固屬捕風捉影;李東垣以為本氣自病,將風字塗抹,其於是症,亦似有得,究未窺其底蘊;河間以為將息失宜,心火暴甚,而著地黃引子(熟地、棗皮、巴戟、附片、肉桂、蓯蓉、茯苓、麥冬、五味、石斛、菖蒲、遠志),可謂抉出疾源矣。顧腎水火同宮,有痰涎上湧,水不足者;有面赤煩渴,火不足者。地黃引子僅足補其火,趙養葵又補明水不足者,用地黃湯滋其水。庶岐伯不言之蘊,得以闡明於世。治是症者,慎勿存一風字於胸中,斯得之矣。
《脈經》曰:「上氣喘急候何經,手足溫暖脈滑生。若得沉澀肢逆冷,必然歸死命須傾。」試申論之,人之所賴以生者,元氣、宗氣,而其所以生者,則真氣也。統一身而言,則為元氣。元氣充足,呼吸自循常度,如涉虛怯,陰陽之氣亂矣。經曰:「陰爭於內,陽擾於外,魄汗未藏,四逆而起,起則熏肺,使人喘息。」體猶溫暖,脈多虛滑,人參能回元氣於無何有之鄉(獨參湯。經驗方:黃耆一兩,秦歸三錢,薑棗引),喘息自止。據中焦而言,則為宗氣,宗氣轉運升降,自無窒礙,如沾痰滯,陽明之氣鬱矣。經曰:「邪客於陽陰之絡,令人氣滿,胸中喘息。」體雖溫暖,脈則弦滑,法夏和胃而燥痰(四七湯:人參、肉桂、法夏、炙草、薑棗引),喘急隨除。至於先天一點真元之氣,是為真氣,至無而含至有,至虛而統至實。鼓盪於太虛者,雷也;而其所以默運乎鼓盪者,非雷也,真氣也。吹噓乎萬物者,風也;而其所以驅使乎吹噓者,非風也,真氣也。外護於表,內行於里,周流一身者,氣也;而所為主宰以周流者,非氣也,真氣也。釋氏調氣以悟空,調此氣也;老氏煉氣以歸真,煉此氣也;儒者養氣以為聖為賢,養此氣也。釋氏謂之真如(錢起贈懷素詩:「醉里得真如。」劉禹錫詩:「心會真如不讀經」),老氏謂之綿綿(《道德經》:「綿綿若存」);儒者謂之浩然。其為氣也,天地得之,萬古不老;生人守之,壽算常存。人而以酒為漿,以妄為常,醉以入房,真氣散矣。真氣散,一身之元氣、宗氣,以致營氣、衛氣、中氣、胃氣,一齊奔上,為喘為急,肢之所以逆冷,脈之所以沉澀也,而命有不傾焉者乎?彼水腫之喘,以水腫論;風寒之喘,以風寒論;哮症之喘,以哮症論。熱病之喘,以熱病論。經中言喘,層見迭出,各有其本,單言喘者,止有數條。撇開各症方言喘,尋到源頭始見醫。
醫學中,劉、李、朱、張而下,瓣香敬祝者,汪子訒庵,獨於氣鼓症,列之濕門中,殊不謂然,究其源,方書俱然,不自訒庵始。余考其症,是氣也,當列於氣門。氣以類而方明;病雖難而易治。夫氣之功用,全賴脾土為之轉運(氣分氣與炁,土分有無形。脾屬土,有形者也,有形之土運氣。脾藏意,意亦屬土,無形者也。無形之土運炁。有形之土,以藥補之;無形之土,以心養之。二者得兼,而土斯健矣)。土旺而氣乃周流四體,土衰而氣遂停滯中州,貫注軀殼,充盈腠理,鬱而為熱,氣鼓成焉。經曰:「諸脹腹大,皆屬於熱」是也。其為症也,四肢日見瘦羸,肚腹日見脹滿,任人揉按,痛癢不關。稍進餱糧,飽悶難受。脾愈虛,肝益肆其侮;氣愈積,熱益張其威。脈之弦且數,其所由來者,有明徵矣。治是症者,當青筋未大見,臍心未大突,缺盆未大滿之時,重用黃連,以解其熱。清金以制肝盛,培土不受肝邪(經驗方:人參、黃連、焦朮、麥冬、青皮、肉桂、炙草)。藥固有維持之力,尤宜卻鹹味,斷妄想,存神靜慮,以養無形之土,不治氣而氣自宣通,多有得安者。其名不一,曰單脹,以其獨脹於腹也;曰鼓脹,以其中空無物也;曰蠱脹,若蟲食物而中空也;曰熱脹,由熱而脹也;曰氣脹,由氣而脹也。統名之曰氣鼓也。彼水脹、寒脹,列於濕門,宜也,原與此症毫不相涉。東垣一代偉人,中滿分消丸(厚朴一兩,枳實、黃連、黃芩、法夏五錢,陳皮、知母、澤瀉三錢,茯苓、砂仁、乾薑二錢,人參、白朮、甘草、豬苓一錢,蒸餅為丸),亦尚未晰分也。
失血之症有四:從齒失者,曰齒衄;從鼻失者,曰鼻衄;從咽失者,曰嘔血;從喉失者,曰咳血、曰咯血、曰吐血、曰唾血。失血則一,而輕重攸分。最輕者齒衄,足陽明胃脈循鼻入上齒,手陽明脈上頸貫頰入下齒,二經熱盛,其循經之血從齒溢出。血路一通,即無熱,亦時常而來,於體無傷,不必以藥治者也。稍輕者鼻衄。凡經之上於頭者皆下通於鼻,少陽之脈上抵頭角,太陽之脈上額交顛,陽明之脈上至額顱。其血之循於經者,隨氣周流,走而不守,三經為熱所逼,血即從鼻而漏。以童便引熱下行,茅根清胃降火,其血立止。至於漏血過多而無休者,則不責之血熱,而責之氣虛。有形血,一時所不能滋;幾希之氣,速當挽回,急用參耆補氣以督血(經驗方:黃耆一兩、秦歸三錢,薑棗引),補氣以攝血,補氣以生血。雖氣息奄奄,亦可回生。彼傷寒鼻衄,名曰紅汗,熱隨血解,不必止血,亦不必再發汗;瘟疫鼻衄,名曰外潰,毒從血減,不必止血,亦不必再議下。經絡分明,見其症,即可以用其藥也。稍重者嘔血,即在胃腑矣。貯積日久,鬱而上嘔,多則盈盆盈碗,聚則成塊成堆。或一月一嘔,或間月一嘔,或周年一嘔。未嘔之先,鬱悶難安;已嘔之後,神清氣爽,但得血路通利,有嘔至耄耋而無傷者。以恐血阻吸門(急備方:用紙捻刺鼻中,得嚏則通),登時至斃,方書積案,從未有發明其義者。蓋胃為五臟六腑之海,血易為之聚,人而飲食煎熬,停留瘀血,結成窠臼,久則相生相養,習以為常,如蟻之有穴,魚之有淵,生生不已。補之,愈足以滋其黨;涼之,徒足以塞其路。輾轉圖維,惟三七、鬱金,以破負固之城;淮膝、大黃,以開下行之路(懸擬方:三七、鬱金、牛膝、大黃、歸尾、桃仁、枳實、煉蜜為丸)。掃除而盪滌之,庶有瘳焉。常見山居之民,採草藥以治血,遇是症得愈者居多,草藥之性,無非破血之品,有明徵矣。最重者吐血、咳血、咯血、唾血。致病之釁,原不一端;發病之源,總歸五臟。臟者,藏也,所以藏其血以養神、養魂、養魄、養意、養精與志也。心不主血,則神為之消散,脾不統血,則意為之惝恍,肝肺不歸血,則魂魄為之飄蕩,腎不貯血,則精志為之梏亡。一滴之血,性命隨之,全憑脈息以決吉凶。脈而虛弱,火猶未發,歸脾湯(人參、白朮、茯苓、棗仁、龍眼肉、黃耆、秦歸、遠志、木香、炙草、薑棗引)、養營湯(人參、白朮、黃耆、炙草、陳皮、肉桂、秦歸、熟地、五味、茯苓、遠志、酒芍、薑棗引),俱能奏效;脈而洪數則內火熾矣,火愈熾而血愈亡,血愈亡而陰愈虛,故曰陽邪之甚,害必歸陰。當此之時,寒涼適足以伐五臟之生氣,溫補又足以傷兩腎之真陰,惟以寒滋其陰而養其陽(同癆傷論),血或歸其位耳。又有一種,五臟為內寒所侵,血不安位而妄行者,脈虛而遲,非附子、乾薑,不足以祛其寒而溫其經(經驗方:附片、乾薑、黃耆、白朮、秦歸、炙草、建元、南棗引),此百中僅見一二者。至於外寒犯乎五臟,擾血逆上者。脈浮而緊,惟麻黃人參芍藥湯(桂枝五分,麻黃、黃耆、甘草、白芍一錢,人參、麥冬三錢,五味五粒,當歸五分),可以攻其寒而安其血。此亦血症之常事,甚無足怪。所以五臟之血,必診脈而後能決也。綜而計之,譬之軍伍,齒衄、鼻衄,巡哨之士卒也;嘔血,護衛之士卒也;咳、吐、咯、唾之血,則守營之士卒也。巡哨之士卒可失,即護衛之士卒可失,而守營之士卒,斷不可失者也。經四十載之推求,而血症瞭解,閱千百人之性命,而血路敢詳。
(司馬劉芹藻,忽患失血,氣喘,脈虛而遲,重用附子、乾薑,黃耆,立愈。由是留心醫學,講解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難經》。)
癆症咳嗽,以癆為本,不在咳嗽論。其餘咳嗽,但得病源縷晰,無脈不可以治。欲達病源,先分內外。外感咳嗽,專責之於肺。風寒之來,先入皮毛,皮毛者,肺之合也,風寒鬱於肺則咳嗽,肺竅得通,則咳嗽止焉,故古有外感咳嗽則輕之語。其脈浮而大,散之以蔥白,通之以紫蘇(參蘇飲:人參 紫蘇 葛根 前胡 法夏 茯苓 陳皮 甘草 枳殼 桔梗 木香 蔥白)。至於內傷,經曰:「五臟皆令人咳,不獨肺然也。」而要不離乎肺,其本經咳嗽也,金生在已,形寒金冷,傷其生氣,喘息有音,甚則唾血,其脈短而遲,補之以波蔻,溫之以砂仁(經驗方:人參、焦朮、雲苓、法夏、陳皮、波蔻、砂仁、炙草、薑棗引);其心臟咳嗽也,火甚剋金,喉中隱隱如梗狀,甚則咽腫喉痹,其脈浮而洪,涼之以黃芩,瀉之以山梔(經驗方:生地、赤茯苓、山梔、生甘草、黃芩、桔梗、麥冬、燈芯引),其脾臟咳嗽也,土不生金,陰陰痛引肩背,甚則不可動,其脈濡而弱,培之以黃耆,燥之以白朮(經驗方:人參、秦歸、黃耆、焦朮、法夏、陳皮、雲苓、炙草、大薑棗引);其肝臟咳嗽也,木燥火發,金被火傷,兩脅下痛,甚則不可以轉,其脈沉而弦,制之以鱉甲,和之以柴胡(熟地、鱉甲、秦歸、柴胡、酒芍、炙草);其腎臟咳嗽也,火動水虧,金少水涵,腰背相引而痛,甚則咳涎,其脈沉而細,滋之以熟地,堅之以黃柏(知柏地黃湯:熟地、淮藥、棗皮、知母、丹皮、澤瀉、茯苓、黃柏)。久咳不已,移於五腑,病則纏綿難愈,治法仍歸五臟。彼無痰乾咳,火鬱於肺,一言盡之,升提肺氣(甘桔湯:桔梗、甘草),生其津液(八仙長壽丹:熟地、淮藥、棗皮、麥冬、澤瀉、茯苓、丹皮、五味子),斯得之矣。據經分症,即症分脈,憑脈用藥,夫固有歷歷不爽者。經曰:秋傷於濕,冬必咳嗽。」經之所言者,主氣也,四之氣土,正在秋初當權。喻嘉言以為濕字疑燥字之誤,只知歲氣之燥,而不知主氣之濕。經曰「脾苦濕」,未聞心、肺、肝、腎苦濕。河間《咳嗽》之篇,以為濕在脾可也,而必分其濕在心、在肺、在肝、在腎何也?丹溪論咳嗽,有風、有寒、有痰、有火、有癆、有虛、有郁、有肺脹,庶乎近之。降至景岳,所論外感咳嗽,大半內傷之方居多,所談內傷咳嗽,止知陰虛一語,雖所重者腎元,四臟亦在內傷之列,何以曾不之及?內傷外感四字,尚未解透耶(自內而出者,喜、怒、憂、思、悲、恐、驚及房勞、飲食所傷為內傷;自外而入者,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及瘟疫、痢病所感為外感)。夫無痰不作咳,無嗽不有痰,一言咳嗽而痰在其中,《內經》所以有飲無痰,飲留腸胃,不咳不嗽者。自漢儒添一痰字,方書遂將咳嗽與痰,別為兩門。究竟扯東拽西,兩無分別,書之所以日益支離也。
《難經》訓泄有五:胃泄,飲食不化;脾泄,腹脹嘔吐,所謂大腸泄者,食已窘迫,可該脾泄論;所謂小腸泄者,便血腹痛;大瘕泄者,數至圊而不便,宜以痢門論。則泄止可言脾胃二經。診其脈數,而邪之自外來者,屬胃,其氣化而為熱,輕則黃連厚腸,佐以利水和胃之品(經驗方:焦朮、雲苓、桂枝、黃連、澤泄、豬苓、車前、苡米)。至於完穀不化,則泄之甚者也,須芒硝、大黃(經驗方:芒硝、大黃、銀花、炙草、薑棗引),滌其邪而泄自止;診其脈遲,而虛之由內生者,屬脾,其氣積而為寒,輕則焦術和中,佐以燥濕補脾之味(經驗方:黃耆、白朮、雲苓、蓮肉、法夏、訶子、陳皮、苡米、薑棗引)。至於脹滿嘔逆,則泄之劇者也,必附片、乾薑(經驗方:黃耆、附片、乾薑、焦朮、肉桂、蓮肉、炙甘草、生薑大棗引,嘗與道人分別是症,知其隨手輒驗者,有由來矣),溫其寒而泄乃除。夫泄,顯而小者也,以其泄天妙趣而言,則為水先(混沌之初,沖漠無朕,先天一團氤氳之氣,降而為水,猶未見其昭著,漸至昭著而生火;猶未有其形質,漸有形質而生木;猶未至於堅實,漸至堅實而生金,土則隨行而生。郭璞《葬經》:泄天妙趣水居先。」《河圖》之數,天一生水);以其承天時行而言,則土為重(坤承天之施,奉以行之,時未至。不敢先時以立始:時既至,不敢後時以墮功。坤道之所以順也,然載萬物者坤,含萬物者坤,非有坤以承天,則天亦將虛於所施。故曰厚德至靜,無成有終,可知配天之功用者惟坤土獨也。正許氏《說文》,重字從土,是以土為重之義)。脾為己土,胃為戊土,一動一靜,一陰一陽,互相為用,所以十二官中,各司一職,獨脾胃統司倉廩之官。以其物之資始而論,惟恃動氣(戰乎乾,戰即鼓盪之意,謂資始也。楊子云:「太初者,氣之始;太素者,質之始。稟乾之始,出而為動。」);以其物之資生而論,全仗穀氣(致役於坤,役即孳字之意,謂資生也。《淮南子》云:「毛蟲則橫生,倮蟲則縱生。」萃坤之生養而歸谷)。脾主消穀,胃主納穀,一表一里,一剛一柔,還相為質。所以五行寶內,但養一臟,惟脾胃實養性命之寶。至哉坤元,厥惟脾胃。擬七斗以摩霄(上頂心,心有七竅)高懸西北;斷六鰲以立極(下臨六腑),美盡東南。富媼(《漢書》後上富媼)敷文,宅中葉裳元之吉;媒婆(方書脾為媒婆)踐約,婚媾迨冰至之辰。卜操柄之有歸(《說卦傳》:「坤為柄」),應差豎亥(《史記·天宮書》:「豎亥步經大章行緯」);占括囊之無咎,穩塞夷庚(《左傳》:「以塞夷庚。」謂要道也)。象推吝嗇,義取含章,後得無患乎。先迷方外必根據直內。以故胃與脾合,馬之所以稱牝也;脾與胃分,龍之所以戰野也。調理得宜,百體從茲而安;調理失宜,百病從茲而起。夫泄,顯而小者也。
《脈經》曰「水腫之脈,浮大易愈,沉細難痊。」余謂醫不細揣脈與症,斯已難矣。果脈清症確,浮大固可十全,沉細未必難痊。余少時曾患水腫而回生者,欲知水腫幽明路,說法何妨我現身。人生飲入於胃,氣化之妙,全憑脾、肺、腎三經。脾專運用之職,肺擅通調之官,腎司熏蒸之用,而後云興雨施,滲入膀胱。三經失權,其氣不化,蓄諸中州,橫流四肢,泛溢皮膚,一身之中,無非水為之灌注矣。以其脈之沉細者言之,脈而沉細,病愈深而侵入臟矣。即脈之沉細分症之陰陽,其為陰水腫也,形寒傷肺,濕寒侵脾,虛寒埋腎,大便溏瀉,小便清利,脈則沉細而遲,補土以溫金,實脾湯(焦朮、茯苓、炙草、厚朴、肉桂、草蔻、木瓜、木香、附片、乾薑、大棗引),實開斯世之福;壯水兼補火,腎氣湯(熟地、茯苓、山藥、丹皮、棗皮、淮膝、車前子、附子、肉桂、澤瀉),能挽造化之窮。其為陽水腫也,火盛剋金,熱鬱侮土,燥過枯水,大便堅硬,小便黃赤,脈則沉細而數,石膏友麥冬(經驗方:石膏、麥冬、粳米、炙草、大棗、生薑),本草中足稱治水之橇(《史記·夏紀》,禹治水,泥行乘橇,山行乘檋。橇,履器之有齒者,今之木屐仿之);黃連伴黃柏(經驗方:黃連、苡米、黃柏、車前、肉桂三分,知母、炙草),醫方內大是分水之犀(《抱朴子》:犀角一尺以上者,刻為魚形,銜以入水,水即分開)。余嘗閱是症,陰陽俱厥,有令人不可測度。陽水之厥,更有十倍於陰水者。陰水誤以陽治,先或聲啞而死;陽水誤以陰治,定是吐血而亡。至於脈之浮大,邪猶在表,病之最淺者也。水蓄膀胱,五皮飲(五加皮、地骨皮、茯苓皮、大腹皮、生薑皮),可潔清淨之府;水行肌表,越婢湯(石膏八錢,麻黃六錢,大棗一、二枚,炙草三錢,生薑三錢),足開鬼門之關。其朝寬暮急,暮寬朝急者,水隨氣之升降也,何必曰陰虛陽虧;上氣喘促,夜臥難安者,水淫肺之葉孔也,何必曰子胎母宮。曰風水,曰石水,曰皮水,多其水名;曰濕腫,曰血腫,曰風腫,總是水腫。揣摩脈症,辨別臟腑,沉細浮大,有何難易之分?酌理准情,無非從前所有之語;披肝瀝膽,盡是劫後餘生之言。其於是症,煞吃苦辛矣。愁成白髮三千丈,歷盡洪濤十八灘。
人但知浮大為陽,沉細為陰,而不知沉細中有遲數,即有陰陽。治之之法,相去甚懸。世之患是症者,多為藥餌所誤,惜不早得是而讀之也。
醫有不知其病而不能治者;亦有明知其病而不能治者,有莫解其病而莫能療者,亦有了解其病而仍莫能療者。與哮癇相頡頏而深藏之固,更甚於哮癇者,正頭風一症。或數日一發,或數月一發,其發也,突如其來,不因邪觸;其止也,詘然而止,非藉藥醫。揣其痛之根,不越風毒之客於髓海焉。六經皆有頭痛,三陽之經上於頭,隨其經而醫之,藥到而痛自除。痛居經絡不到之處,羌活、防風,無所施其勇;升麻、乾葛,無所竭其力;柴胡、黃芩不能消其事而逐其邪。三陰亦令人頭痛,或痰壅於胸膈(太陰);或氣逆於腦頂(少陰);或冷逼乎督脈(厥陰)。而痛不關於痰氣與風,南星、半夏,燥其痰;麻黃、附片,溫其經;吳萸、乾薑去其寒。燥者自燥,溫者自溫,去者自去,而痛者自痛也。本草臚陳,空對神農而數典;萬書案積,莫向仲景而問建。抑又聞之劍閣之危險,四面拒敵,而偏以縋入之(鄧艾破蜀至陰平,山勢險絕,軍士不得過,以縋入之);逼陽之深,固萬夫莫當,而偏以老克之(《左傳》逼陽城小而固,晉荀偃、士匄伐逼陽,入於逼陽請於荀罃曰:「水潦將降,懼不能歸,請班師。」荀罃曰:「牽帥老夫,以至於此,七日不克,必爾乎,取之五月庚寅。」荀偃、士匄帥卒攻逼陽,親受矢石,甲午滅之)。閱方書鼻淵,稱為腦漏,腦可漏之出,亦可注之入,以口服藥而經不通者,以鼻注藥而竅自通。在揀其解毒去風性味之平正者,淡淡注之(白菊、陳茶煎湯冷注。一方,皂角、細辛,研細末,吹鼻得嚏則解),而痛自漸漸減炙。以鼻代口,休防郢人之堊(《莊子》郢人鼻端有堊,使匠石斫之,匠石運斤成風,堊去而鼻不傷,郢人立不改容);追風拔毒,何假華佗之刀(華佗字元化,漢末沛國譙人。通五經,精方脈,能刳骨療疾,為外科之祖。有《青囊》書,惜乎無存)。然此法肇自前人萊菔汁注鼻之方,特取而變化之者。至於偏頭風痛,丹溪以為左屬風、屬火,多血虛;右屬熱、屬痰,多氣虛,用之未必大驗。究其根,亦是風毒傍於腦海之旁,病之去路,多從目出而解。同邑石光南所傳淡婆婆一方(淡婆婆根為君,天麻、京子為臣,川芎、白芷為佐,菊花、當歸、木賊為使,黑豆百粒為引),初起者用之屢效,殊不可解,錄之以備急用。一種手三陽之脈受風寒,伏留而不去者,名厥頭痛;入連在腦者,名真頭痛。其受邪與正頭風無異,而其來也速,其死也速,更有甚於偏正頭風者,古無救方,質諸海內名公,不知家亦藏有秘方否?
石光南家累千金,廣為結納,高人異士,過其地者,輒館於書齋,所得多醫書未傳之秘方。淡婆婆,又名淡親家母,未考其性,但嘗其味,亦屬平淡,草藥肆購之。
古傳心痛有九,循其名而責其實,纖毫難溷(混)。一曰蟲,凡痛脈多伏,今反洪數者,蟲也。厥名曰蛔,長寸許,首尾通紅,踞於心窩子,吮血吸精,傷心之患,莫慘於是。以雄黃、檳榔、白礬為丸,殺之而痛自除。二曰疰,疰者,自上注下也,令人沉沉默默,心中隱隱作病,甚有疰至滅門戶而莫名其病者。脈則乍短乍長,乍澀乍細,非尋常藥餌所能療,惟蘇合丸(麝香、沉香、丁香、檀香、香附、蓽茇、白朮、訶子、硃砂、青木香、烏犀角各二兩,薰陸香、龍腦各一兩,安息香二兩,另為末,用無灰酒熬膏,上為末,用安息香膏加煉蜜為丸,每兩十九,蠟包裹,溫水化服)、阿魏膏(楂肉、膽星、法夏、麥芽、神麯、黃連、連翹、阿魏、蔞仁、貝母、風化硝、枯鹼、蘿蔔子、胡黃連,上為末,薑湯浸,蒸餅為丸。相其本體之強弱寒熱,體強而熱,阿魏丸;體弱而寒,蘇合丸),庶可以治。三曰風,風得火而益熾,火得風而愈威。風而入於心,則痛之猝者也。其脈浮緊而數,以白菊、白礬為君,侯氏黑風散(白菊五錢,白礬錢半,防風、白朮、桔梗八分,人參、茯苓、秦歸、川芎、乾薑、細辛、牡蠣三分,共為末,溫酒調),可採也。四曰悸,有觸而驚曰驚,無觸而驚曰悸,悸而至於痛,則悸之甚者也。其脈虛而滑,加乳香、沒藥為使,李氏養心湯(黃耆、茯苓、秦歸、川芎、法夏、甘草、柏子仁、棗仁、遠志、五味、人參、肉桂、乳香、沒藥、薑棗引),盍用之。五曰食,食入於胃,停滯未化,攻衝作痛,其脈短而澀,平胃散(蒼朮、厚朴、陳皮、炙草),洵為對症之方。六曰飲,飲入於胃,攻注無常,激射作痛,其脈濡而遲,五苓散(豬苓、茯苓、焦朮、澤瀉、肉桂)實為導水之劑。七曰冷,寒氣犯於絳宮,脈則或遲或結,吳萸、川椒、砂仁、木香,止痛,書,何難共證(經驗方:木香、砂仁、肉桂,等分為末,每服五分)。八曰熱,火氣鬱於胸膈,脈則或數或促,生地、梔子、黃連、苦楝,除痛藥,確有明文(經驗方:黑梔仁一兩,乾薑一錢五分,炙草一錢五分)。九曰去來痛,經脈周流,有礙則痛,過其所礙而旋止,巡至所礙而復發。氣充血足,何礙之有,不必診脈,補之可也(經驗方:黃耆、焦朮、肉桂、秦歸、法夏、陳皮、茯苓、炙草、薑棗引。)顧同是心氣痛也,以蟲之傷人最酷者,居首;以疰之傷人最隱者,居二;以風之傷人最速者,居三;以悸之介在可以傷,可以無傷者,居四;以飲、食之不輕傷人者,居五六;以寒、熱之恆有者,居七八;以去來痛之人皆知而能治者,居九。想古人位置之宜,亦大費躊躇矣。然名則列之有九,而義實本之於經。曰蟲痛者,經言蛔蛕心腹痛也;曰疰痛者,如飛屍、遁屍之類也;曰風痛者,經言肝心痛也;曰悸痛者,手少陰之脈,起於心中也;曰食痛、飲痛者,足太陰之脈,其支上膈注心中也;曰冷痛者,寒氣客於背俞,注於心也;曰熱痛者,寒氣客於經脈,與熱相薄也;曰去來痛者,經言氣不宣通也。要皆非真心痛也,若真心痛,手足冷至節,旦發夕死,夕發朝亡,彼醫家所傳之方,大半言止冷痛;本草所注之性,間有止熱痛之語。夫冷熱之痛,病之最淺而最易辨者,諸書尚且聚訟,何況痛之至隱而至僻者乎。領會《靈》、《素》微詞,才是醫家學問;變化本草訓語,方知用藥權衡。
《脈要精微論》曰:「腰者,腎之府,轉移不能,腎將憊矣。」《經脈篇》曰:「足少陰之別,名曰大鐘,實則閉癃,虛則腰痛。」《刺腰痛篇》曰:足太陽脈,令人腰痛。《刺瘧論》曰:「足太陽之瘧,令人腰痛。」細考《內景傳圖》,腰為腎經所居之地,膀胱經所過之區,腰痛止此二經。彼足厥陰、足陽明、足少陽經,本不行腰,而言腰痛者,牽引而痛也。方書所辨,未嘗分別其經;世醫所治,止及腎虛一語。夫腎與膀胱,一表一里,邪之自外來者,盡屬太陽之腑;痛之自內生者,總歸少陰一經。診其脈之沉細者,而知其痛在少陰焉。時痛時止者,房勞耗其精也(熟地、淮藥、棗皮、澤瀉、粉丹、茯苓、杜仲、牛膝)枕衾燦爛,心迷解語之花(唐《天寶遺事》,大液池千葉蓮盛開,帝與妃子共賞,謂左右曰:「爭似此解語花」),雲雨蒼茫,神醉遊仙之夢(《高唐賦:「昔者,先王嘗遊高唐,怠而晝寢,夢見一婦人曰:「妾巫山之女也,為高唐之客,聞君遊高唐,願薦枕蓆」)。時痛時熱者,濃味熬其水也(熟地、淮藥、棗皮、茯苓、澤瀉、丹皮、黃柏、知母),山筍湖蒲,總無下箸之處(《晉書》何曾日食萬錢,對案尚無下箸處);膾鯉炰鱉,翻為適口之資。痛著不移者,閃挫竭其力也(經驗方:熟地、丹皮、秦歸、杜仲、續斷、淮膝、桃仁)。重舉千鈞,自詡扛鼎之力(《漢書》項羽力能打鼎);奇經百驗,空傳刮骨之文(見華佗注)。填骨髓而補真陰,為少陰之主藥,厥惟地黃,調和補瀉,燮理陰陽,實為護國之臣。診其脈之浮緊者,而知其痛在太陽焉。刺痛背肉者,風淫於腎俞穴也(經驗方:麻黃、獨活、細辛、防風、秦歸、酒芍、生地)。傴僂而行,偏銘考父之鼎(《左傳》正考父之鼎名曰:「一命而傴,再命而僂,三命而俯,循牆而走」);痀瘻在望,也承丈人之蜩(《莊子》仲尼適楚,出於林中,見痀瘻者,承蜩猶掇之也,顧謂弟子曰:「用志不分,乃凝於神,其痀瘻丈人之謂乎。」注:痀瘻,曲背;承蜩,以竽黏蜩)。郁痛畏冷者,寒客於氣海俞也(經驗方:麻黃、附子、細辛、秦歸、炙草)。閒坐淒涼,濫廁楚宮之女(楚王愛細腰,宮女多有不食以求瘦其腰者);幽居涬冷,空披齊國之紈(梁簡文帝啟魯縞齊紈,藉新香而受彩。梁元帝謝齎錦,啟鮮潔齊紈,聲高趙轂)。病重難移者,濕著於藏精所也(經驗方:麻黃、蒼朮、杜仲、淮膝、焦朮、秦歸、茯苓、苡米、炙草)。舉止維艱,已作支離之態。《莊子》支離疏者,頤隱於齊(臍),肩高於項,會撮指天,五管(官)在上,兩脾在脅。」注:支離,駝子;疏,人名,會撮,髮髻;屈伸莫遂,且無輾轉之嫌。調血脈而通關竅,為太陽之主藥,實為麻黃,驅逐客邪,通行經絡,允推先鋒之將。少陰不輕痛,太陽之痛居多,所以《內經》麻黃之症特詳。今人所治,動曰地黃症,盍取《內經》而細玩之也乎?
諸痛忌補,腳氣痛尤甚。名曰壅疾,壅者,濕氣堵截經絡之謂,顧其名可以思其義。有為寒濕壅者,人跡板橋(溫庭筠詩:「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」),身歷冰霜之慘;江深草閣(杜甫詩:「五月江深草閣寒」),泥多滑澾之侵。冷淒之氣,下注為濕,浸淫筋骨,晝夜憎寒作痛,其脈濡而遲。非蒼朮、加皮,不足以燥勞筋之濕;非乾薑、附子,不足以祛切骨之寒(經驗方:蒼朮、加皮、羌活、防風、防己、附片、乾薑、秦歸、苡米、木瓜、炙草、大棗)。有為濕熱壅者,餐瓜嗜果,惟貪口腹之甘,旨酒嘉餚,不顧肺腸之腐。薰蒸之氣,下流為濕,煎熬陰血,臨夜發熱而痛,其脈濡而數。惟淮通、蘇梗,庶可以疏閉塞之經;惟黃柏、麥冬、庶可以清蘊隆之熱(經驗方:淮通、蘇梗、黃柏、麥冬、生赤皮、秦歸、羌活、防風、苡米、木瓜、炙草)。有為風濕壅者,濕鬱為熱,熱則生風。其痛也,走注無常,輒肆其毒,中於踝,腫則載塗若跣(《書·說命》:若跣,弗視地,厥足用傷」);中於脛,伸則刲痛如刀;中於膝,形則蓋大如鶴。其脈濡浮而數。必也大黃芒硝退其火,而風斯息;防風、羌活散其風,而濕乃除(經驗方:大黃、芒硝、羌活、防風、秦歸、生地、牛膝、淮通、炙草、薑棗引)。斯三者,本非廢疾,而多致成廢疾者,補誤之也。跛倚以為容(《禮記》有司跛倚以臨祭),許多書齋秀士;蹣跚不自便(《史記》:「子苦蹣跚」。言足欲進而趑趄也),偏及繡閣名姝。究其受害之由,無非流俗所尚溫補醫者之所為也。外有一種蜷縮枯細,不腫而痛,名曰乾腳氣痛,有潤血清燥之方。又有一種足跟作痛,焮腫而紅,名曰陰虛腳痛,有補腎養營之劑。驗其症,或腫或痛;審其脈,為澀為細,可考而知,與濕有大不相侔者。治是症者,勿藉口斯二症而任意補之也可。
經曰:「二陽結(足陽明胃,手陽明大腸),謂之消。」同一結也,而氣分、血分判焉(病在氣分則渴,病在血分則不渴。消渴以渴為主而判氣血,血分亦有渴者)。氣分結者,病發於陽;血分結者,病發於陰。二症相反,如同冰炭。其發於陽也,陽明被火煎熬,時引冷水自救,脈浮洪而數;其發於陰也,陽明無水涵濡,時引熱水自救,脈沉弱而遲。發於陽者,石膏、黃連,可以折狂妄之火(石膏、知母、炙草、黃連、粳米),人所共知;發於陰者,其理最為微妙,非三折其肱,殊難領會。人之灌溉一身,全賴兩腎中之水火(津液發源於華池,湧於廉泉,為甘露、為瓊漿,以養百骸。華池,兩腎中先天之祖竅,水火朕兆處。廉泉,舌下二穴名),猶之甑乘於釜,釜中水足,釜底火盛,而甑自水氣交流,倘水涸火熄,而甑反乾枯縫裂,血分之渴,作如是觀。當此舌黑腸枯之時,非重用熟地,不足以滋其水;非重用附桂,不足以益其火(八味湯:肉桂、附子、熟地、山藥、棗皮、澤瀉、丹皮、雲苓),火熾水騰,而渴自止。余嘗治是症,發於陽者,十居二三,發於陰者,十居七八,用桂附多至數斤而愈者。彼本草所注,無非治氣分之品,而治血分之藥性,不注於本草,方實始於仲景,至喻嘉言而昌明其說。上消如是,中下消可類推矣(胃熱多食善飢為中消,腎熱渴而小便有膏為下消。治法仍分氣血。下消小便甜者難治,水生於甘而死於咸,小便本咸而反甘,是脾氣下陷腎中,土剋水而生氣泄也)。昔漢武帝患是症,仲景進桂附八味湯,服之而愈,因賜相如服之不效。或曰,相如之渴,發於氣分。或曰,相如為房勞所傷,非草木之精華所能療。武帝不賜方而賜以金莖露一杯,(李商隱詩:「侍臣最有相如渴,不賜金莖露一杯」),庶幾愈焉,未可知也。
嘔吐之症,一曰寒,一曰熱,一曰虛。寒則脈遲,熱則脈數,虛則脈虛,即其脈可以分其症。最易治者,寒,陽明為消磨五穀之所,喜溫而惡寒,一自寒犯於內,兩相齟齬,食入即吐,不食亦嘔。彼法夏、丁香、白蔻、砂仁,本草所注一派止嘔定吐之品,非不神效,不如一碗生薑湯,而其效更速者,經所謂寒氣客於腸胃,厥逆上出,故痛而嘔是也。最誤治者,熱(寒涼燥烈之性,功過參半焉者也。丹溪滋腎水而清濕熱,原補前賢所未備,乃效顰者,肆行寒涼,人之死於寒涼者,非丹溪之罪,實不善讀書者之罪。有明諸儒救寒涼之弊,多為過激之言,二百年中,寒涼之風,一變為燥烈之火,人之死乾燥烈者,什倍於寒涼。遇是症,彼曰宜熱,此曰宜熱,且曰某書某書,鑿鑿有憑,又安知症屬熱乎哉?)。寒之不已,鬱而為熱,醫不知其熱,仍以辛熱治其寒,愈嘔愈熱,愈熱愈吐,彼麥冬、蘆根,止嘔定吐,書有明文,尚不知用,何況石膏之大涼大寒乎(經驗方:石膏、麥冬、粳米、炙草)?不知石膏為止嘔定吐之上品,本草未注其性,《內經》實有其文。經曰:「諸逆上衝,皆屬於火,諸嘔吐酸,暴注下迫,皆屬於熱」是也。最好治者,虛,不專責之胃,而兼責之脾,脾具坤靜之德,而有乾健之運。虛難轉輸,逆而嘔吐,調理脾胃,乃醫家之長策,理中湯(人參、焦朮、乾薑、附子、炙草、大棗)、六君子湯(人參、焦朮、法半夏、茯苓、陳皮、炙草),皆能奏效。經曰:足太陰之脈,挾咽連舌本,是動則病舌本強,食則嘔是也。夫嘔吐,病之最淺者也,噎膈,病之至深者也,極為易辨。嘔吐,其來也猝;噎膈,其來也緩。嘔吐,得食則吐,不食亦有欲嘔之狀;噎膈,食入方吐,不食不嘔。嘔吐,或寒或熱或虛,外見寒熱與虛之形;噎膈,不食亦與平人一般。嘔吐不論年之老幼;噎膈多得之老人。嘔吐,脈有遲、有數、有虛;噎膈,脈緩。方書所論嘔吐,牽扯噎膈之文,噎膈半是嘔吐之方,有何疑似之難辨而茫無定見也。昔在湘中,壺碟會友,一老醫曰:「吾治噎膈,得愈數人。」核其藥,曰附子理中湯,考其症,乃脾虛之嘔吐者。又一老醫曰:「吾治噎膈,得愈數人。」核其藥,曰黃連法夏湯,考其症,乃胃熱之嘔吐者。諺云:「藥能醫假病,人多得假名,」其即二老之謂歟!至於老人氣鯁,時嘗嘔吐,不可概以嘔吐論,亦不可遽以噎膈論,蓋津少氣虛,難以傳送,古人刻鳩於杖,祝其無噎者,此也。孕婦嘔吐,法夏不犯禁例,且能安胎,《準繩》已詳言之。更有婦人,天癸來時,為風寒所襲,傳送肺經,血凝於肺,食入即嘔,一載有餘,醫家以尋常治嘔吐之法治之,或寒或熱,俱不見效,只以桔梗、紅花諸藥,去瘀生新,數劑而愈,此又不可不知也。
《內經》痿論與痹論、風論,分為三篇,病原不同,治法亦異。方書多雜見於風痹論中,將經文混淆,後學迷離莫辨。按四體縱馳曰痿(經曰:肺熱葉焦,則皮毛虛竭急薄,著則生痿躄。又曰:帶脈不引,故足不用。經之所言者,止痿於足耳,而分筋、肉、骨、脈痿。道人治之而愈者,則不止於足,而有頭痿、腰痿、手痿、一身俱痿。其論形體枯澤,亦與經論稍有差池,而其治法,仍不外乎經義,不過於潤燥活血隊中,少加桂為之嚮導。篇中所論,以所見言),與風相近而實相遠,不仁不用,究非瘓非癱(《正字通》:「癱瘓,四體麻痹,筋脈拘急。」按諸醫書,發於左為癱,發於右為瘓,男多發左,女多發右),不痛不腫,實非瘛非瘲(筋急而縮為瘛,筋馳而緩為瘲,伸縮不己為瘛瘲。按:瘲,馳之瘲,外見風症)。有即發即愈者,有歷一二日方愈而復發者,有周年半載而不愈者。語言依然爽朗,神氣依然清明,飲食形體依然不變不減,令醫有莫知所適從者。考本草所注,黃柏、蒼朮為治痿之要藥,醫多不解,不敢輕用,而以為脾主四肢,純以補脾溫脾之品治之,致痿成終身者比比矣。間亦有幸用而獲效者,第知病之愈而不知病之所以愈,盍讀《內經》而恍然焉。經曰:「治痿獨取陽明」。陽明主潤宗筋,為濕熱所傷,宗筋不潤,弛而不能束骨,發而為痿。蒼朮陡健陽明經,黃柏清熱而堅骨,藥到病除,而後嘆古人,名為二妙,實有妙不可言者。夫病源不清,見其方而不敢用其藥;病源既清,推其類可以盡其余。麥冬能治痿者(經驗方:麥冬,粳米煮粥),濕熱蒸肺,肺葉焦而難以宣布,乾地能治痿者經驗方:乾地黃四兩,黃柏一兩,知母一兩,肉桂一錢,煉蜜為丸,濕熱傷血,血脈涸而不能養筋。本草所注,可以清熱而涼血者,皆可以治痿也。病自我識,方自我立(書傳古方,為後人之法程。明君臣之義,補瀉之理,非謂即以其方治病,南北之水土不同,古今之時勢不同,年齒之老幼不同,冬夏之寒燠不同,賦稟之厚薄不同,氣質之清濁不同,境遇之順逆不同,是在為醫者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,有是症必有是方)即不用黃柏、蒼朮可,即倍黃柏、蒼朮亦可。其或兼風、兼痹、兼虛,雜用治風、治痹、補虛,有何不可?至於脈,置之勿論可也。
病有明醫能治,草醫能治,而大醫不能治者,風痹也。痹者,閉也,謂兼寒濕閉塞經絡而痛也。《內經》所以有風勝、寒勝、濕勝之分,而有行痹、痛痹、著痹之語。診其脈浮緊而弦,要歸於風,病發肝經,殃及肢體。中於骨則伸而不屈,中於筋則屈而不伸,中於血則凝澀而不流通。治之之法,羌活、防風疏其風;紫蘇、青皮行其滯;加皮、黃柏堅其骨;苡米、木瓜舒其筋;蒼朮、防己燥其濕;松節、茄根散其寒;人參、白朮補其氣;生地、秦歸活其血。有雜合之症,斯有雜合之方(經驗方:羌活、防風、石膏、側柏葉、黃松節、苡米、木瓜、秦歸、炙草、生地黃)。倘鬱而為熱,脈數無論,又當大泄其熱;閉而積寒,脈遲不來,又當重溫其經。所謂明醫者,黑籍除名,丹經注字,儒、釋、道心歸一貫,天、地、人理統三才,名山考道,面壁九年,勝地棲身,足濯萬里。其於是症,外有以燭照五運六氣之淫邪,內有以洞鑑五臟六腑之亢害。用風藥為君,有用至數斤而愈者;用大黃泄熱,有用至數斤而愈者;用附子溫經,有用至數斤而愈者。大醫見之而咋舌,草醫見之而傾心也。草醫何以敢與明醫抗衡哉?是症經驗之方,有用之一世者,有用之二世者,有用之三世者,奇貨可居,匪伊朝夕矣。採藥於深山虎穴(《漢書》班超曰: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」)、蠶叢(《成都記》:「蠶叢氏,蜀君也。」李白詩:「見說蠶叢路,崎嶇不易行」),不辭登陟;教子於密室雅塗(盧仝詩:「忽來案上翻墨汁,塗抹滿書如老雅」)、蚓跡(唐太宗《王羲之傳》論肖子云,擅名江表,然無丈夫氣,行行若潔春蚓,字字如綰秋蛇),大費躊躇。購米市鹽,信是傳家之寶;枕流漱石(晉孫楚欲隱居,誤云「枕流漱石」,王濟曰:「流可枕,石可漱乎?」楚曰:「枕流欲洗其耳,漱石欲礪其齒」),希圖待聘之珍。想其附耳低言,吾祖如是,而屢效焉;吾父如是,而屢效焉;吾身如是,而屢效焉。一卷之書,不從理解得之,不從藥性得之,而從經驗得之。乃知岩谷生苗,必非無故;舉凡玉女(《爾雅注》似葛,蔓生有節,江東呼用龍尾,亦謂之虎葛,細葉赤莖)睽姑(《爾雅注》鉤也,一名王瓜,實如瓝瓜,正赤味苦),雞頭鴨腳(洛陽《伽蘭記》:生筋狗骨之木,雞頭鴨腳之草,亦悉備焉)。無非逐風燥濕祛寒之品,妙手所得,適與是症相當,而與明醫吻合,所以大醫見草醫而驚訝,明醫見草醫而肅然起敬也。世之所稱大醫者,我知之矣,非醫大也,補大之也,補何以大?藥大而醫亦大耳。其出門也,衣輕策肥,揚鞭周道,意氣可謂都矣;其診脈也,凝神閉目,兀坐終朝,經營可謂苦矣;其開方也,咀筆濡毫,沉吟半晌,心思可謂專矣。及閱其所撰之單,黃耆、白朮、附子、乾薑,詎知熱得補而益烈,寒濕得補而益凝,輾轉糾纏,釀成不用,可勝悼嘆。蓋嘗微窺底蘊,其素所挾持者然也。咄咄逼人,獨會醫門之捷徑;揚揚得意,別開海上之奇方。原未夢見何者為脾胃?何者為命門?開口不曰脾胃土敗,便曰命門火衰。本草千百味,約之不滿十味;古籍千百方,算來止用兩方。何分內外之傷,概歸一補;不論陰陽之症,總是一溫。《靈樞》《素問》,一筆可勾;《湯液》(本草名,伊尹著)、《難經》,百年難學。漢、唐、宋、元之書,許多闡發;張、朱、劉、李之論,徒事鋪張。從來醫書萬言,記得僅有三言;人心七竅,剖開全無一竅。彼冬蟲語冰(《莊子》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,篤於時也),徒知有寒,不知有熱;方諸春蛙坐井(《莊子》「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,拘於墟也:」韓愈《原道篇》:「坐井而觀天,曰天小者,非天小也」),不知有石(與實同音),止知有墟(與虛同音)。可惜英雄將相,枉罹非辜;劇憐才子佳人,空傷不祿。午夜雞鳴,不作回頭之想;半生馬跡,悉是撓舌之方(結撓其舌而不能飲食,不能言語)。大醫所以見明醫,引身而避;草醫見大醫,而羞與之為伍也。噫!明醫不世有,草醫不敢用,大醫之流毒,宜乎眾矣!
天下怪怪奇奇之症,診其脈,依然園靜和平者,老痰也。夫痰之名不一,其源亦不一,皆足以變脈,惟老痰隱伏於腸胃迥薄之處,不關五臟,不傷六腑,故脈不變。但年積久而作崇,以余所親自閱歷,怪症百出者言之;有耳初聞蟬嘒聲,次聞風雨聲,久之聞雷霆聲者;有目初見房屋欹斜,次見山川崩裂,後見平地沉陷者;有喜聞吉祥語,如言鄉會試擢,詞林點狀元,則神完氣足,手舞足蹈,倘聞言凶事,如疾病災難,死喪之類,則氣絕神消而死者;有自覺一條蟲,由頭走至背,自揹走至胸,若痛若癢,手莫可支者;有日見一個白鼠,由壁走上梁,由梁走地下,呼人打鼠者;有日見一個白貓兒,時走堂前,時伏書案,獅子尾,毛長寸許,潤澤豐滿,性馴可愛,招人觀玩者;有旦晝安靜,無異平人,夜不上床,時寐時寤,語言支吾,欲兩三人陪坐以待旦者;有日則舉動如常,飲食如舊,臨夜病症百出,莫可名言,呻吟床褥,直到天明者;有靜坐一室,只許妻兒相見,若見他人,心驚膽怯,無地躲避者;有見物與平人無二,及見小兒,止數寸高,大人不過尺許者;有神充氣足,到晚自揣必死,將家事一一分咐妻兒輩,漸漸神消氣餒,儼然死去,醒則仍復其元,或數日一發,一月一發者;有睡至半月方醒,醒則氣體強健,飲食倍進,不過兩三日後,睡如初者;有一月方食,氣血不減,精神少衰者。皆竊取王隱居滾痰丸治之而全愈者也(滾痰丸:青礞石一兩,沉香五錢,酒大黃、酒黃芩各八兩,上將礞石打碎,用焰硝一兩,同入瓦罐內,鹽泥固濟,曬乾,火煅,石色如金為度,研末合諸藥,水丸,臨臥時每服二錢五分,生薑送下)。惜隱君制其方,未言及於脈,醫無所據,不敢輕用。吾邑蔣渭浦(諱熊藻)著《九門奇方書》,以痰門居首,獨推此方,實為隱君之功臣。亦未會通乎脈,止可一人用之,而不可與眾人共用,遂使其書其方,庋之閣上,不大盛傳,苟知以脈證病,用滾痰丸直行無所事耳。世之患怪怪奇奇之症者,一旦值此而沉疴頓除,王隱君濟世之婆心,得以闡明於世,即吾邑蔣渭浦創書之美意,亦幸當代之有傳人矣。
諸癇病發,卒倒抽掣,叫吼吐涎。因其聲之似,而有豬癇、馬癇、羊癇、牛癇、雞癇之分。溯其源,卒倒無知者,痰迷心竅也;搐搦抽掣者,風入肝經也。名雖不一,不外心肝二經。經曰:「脈滑大,久自已;脈堅小,死不治。」有得之胎前者,兒在母腹,其母猝然受驚,痰氣逼入心肝,與本來氣血搏見成窠,此不可治者也;有得之懷抱者,小兒心肝有餘,神氣不足,偶有所觸,風動於肝,火發於心,神不守舍,痰涎蔓衍,浸淫乘其隙而入之,據以為主,此介於可治不可治者也;有得之成人者,外感風寒,內傷飲食,逆於臟氣,閉塞諸經,鬱而生痰,膠固心肝,此無不可治者也。夫有桀驁不馴之虜,必恃斬關奪隘之才;有頑梗難化之梟,必須執銳披堅之勇。蓋負嵎勁敵,非詩書所能啟牖,仁義所能漸摩,禮樂所能陶淑,不得不挽強弓,操毒矢,以摧其鋒而搗其窟。痰之凝結心肝,亦由是也。彼挾心肝以淬其鋒,溫之而余氛愈熾;據心肝以完其窟,和之而固壘難降;且脅心肝以成其黨而樹其敵,補之而邪焰鴟張。求其剽悍之性,直抵巢穴而能殺伐者,其惟礞石與麝香乎。可以撥亂而反正,能平肝下氣,為治驚利痰之聖藥。余於是症,胎病無論已,小兒未曾診視,稍得成人,但脈浮大,概以礞石滾痰丸、麝香丸攻之,日服六君子湯一帖,得愈者無數。有服至一月愈者,有服至兩月愈者,以痰盡為度。經曰:「有故無殞」,不信然歟!《難經》訓癲為僵仆直視,與癇無異,進閱《內經》癲狂篇,亦大同小異。以為癇即癲者,非也,《內經》明有三條之論;以為癇不同於癲者,亦非也,所言癲癇兩相彷彿,故闕之以俟參考(麝香丸方:法夏、膽星、陳皮、枳實、麝香、雲苓、青皮、炙草、生薑汁為丸。一方治小兒乳哮:姜蟲伴糯米,浸與浮沫,去米焙乾,研細末,米湯調服)。
《內經》有喘正哮,至漢方哮喘並論。喘之源不一,哮之源止有冷痰入肺竅而已。夫肺為嬌臟,清虛之質,不容些毫芥蒂懸於胸間,其竅仰上,一有所入,則不能出。人而飲冰食果,積成冷痰,浸淫於內,是為痰母,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。一為潮上,肺竅為之閉塞,呼吸亂矣,呼吸亂而二十七脈之迭見而雜出者,無所不至。其遇寒而發者,寒與寒感,痰因感而潮上也;其遇熱而發者,寒為熱蒸,痰因蒸而潮上也。必待鬱悶之極,咳出一點如魚腦髓之形而症斯愈,脈亦隨之而平。本草所訓,性味猛烈,惟麻黃、砒石,可以開其關而劫其痰。麻黃能發汗,一到哮症,雖盛夏之月不發汗;砒石能傷人,一到哮症,雖羸弱之軀不傷人。有是症有是藥而卒不能除其根者,麻黃能通痰塞之路,而不能拔痰踞之窠;砒石能剿痰招之黨,而不能殲痰伏之魁。藥到即愈,愈而復發者,此也。余嘗見老人患癆傷咳嗽吐血,體瘦脈數,敗症備矣,詢其素有哮症,癆無可治者,以二藥治其哮得愈者數人。又嘗見老人患上氣咳嗽,喘悶脈急不寐,困頓極矣,問其素有哮症,氣無可治者,以二藥治其哮,得愈者亦數人。瑤池古冰雪,為肺擬冷痰,斯言近之矣。
制砒石法:以淡豆豉曬乾研末一兩,砒石一錢,飯和為丸。
(刺史家節庵,歷宦四十年,解組歸里,年已七十矣,患哮喘不寐,服麻黃而愈,重一本之親,招諸玉,砌結三生之願,待聆金音,雅意殷殷,命著是篇。)
冬月傷於寒,即病者為傷寒,不即病而伏藏於中,至春隨陽氣發見者,為溫。其症頭痛項強,與傷寒無異,惟初起不惡寒,便發熱,脈數為異耳。傷寒由表入里,不得不先發其表;溫病由里達表,不得不先清其里。所以溫病有誤汗而無誤下之語。仲景著《傷寒》一書,自秋分後至春分前止,若春分後,則為溫矣。《內經》雖有先夏至日者為溫病之文,仲景雖有太陽病先發熱者為溫之論,晉唐以來,無人剖晰傷寒、溫病,概以《傷寒》書治之,得失參半。治此症者,茫無主張,延至於金劉河間出,始著《溫論》。有明喻嘉言復暢其說,溫病乃有圭臬,而仲景之書亦得以昭著於世。當此韶光明媚之天,三陽出於地上(十月純陰用事,在卦為坤;至十一月黃鐘應律,為復,卦則一陽生;十二月太呂應律,為臨,卦則二陽生;正月太簇應律,為泰,卦則三陽生),日麗風和,花香鳥語,一片春溫之氣,盎盎蓬蓬(盎盎,和藹之狀;蓬蓬,司空圖《二十四詩品》:「蓬蓬遠春」),故病亦名之曰溫。輕則白虎湯(人參、石膏、粳米、知母、炙草)、黃芩芍藥湯(黃芩、芍藥、炙草)、葛根升麻湯(升麻、葛根、芍藥、炙草),重則三承氣湯(大承氣湯:大黃、芒硝、厚朴、枳實、小承氣湯:大黃、厚朴、枳實;調胃承氣湯:大黃、芒硝、炙草),無不應驗。間亦有先惡寒而後發熱者,仍以傷寒治之。又曰:「冬不藏精,春必病溫。」蓋冬主閉藏,漏泄春光(杜詩:「漏泄春光有柳條」)。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。古人婚姻六禮,定在桃夭之時,良有以也。余則謂熱蘊之極,必致煎熬腎水,遇體之充足者,但以前湯治之;倘體之虛怯者,不問精之藏與不藏,前湯中重加生、熟二地,以培其本(生地、熟地、黃芩、芍藥、貝母、生草)。則二說不相歧而相為用矣,何必如喻嘉言之分疏其說也乎?!
同是夏月病也,頭痛,身熱、面垢、自汗,而暑熱分焉。暑為陰邪,熱為陽邪,觀於天地可知矣。炎風翕欻,草木榮而就枯;烈日熏蒸,溝洫盈而立涸。陽氣發散於外者,底裡必然虛空。源遠之井,清冷如冰;岩谷之風,寒淒若刺。人,一小天地也,深居房室靜坐不啻趨炎,奔走道塗,周行常思蔭暍。陽氣發泄於外者,底裡亦必虛空,舉動心艱,肢體疲倦,居恆氣短,精力衰頹。故其為病,亦因其氣而感之耳。其中暑也,感地竅之氣,陰與陰遇,頭痛身熱、面垢自汗,與中熱無異。而小便清利、大便溏瀉、嘔吐少氣、安靜好眠、脈則虛怯(亦有虛數者),較之中熱,大相徑庭焉。暑必傷氣,非黃耆不足以益其氣;暑必兼濕,非焦術不足以燥其濕;暑必積寒,非附子不足以溫其寒(經驗方:附子、焦朮、黃耆、乾薑、苡米、扁豆、雲苓、炙草)。潔古曰:靜而得之為中暑是也。其中熱也,感天炎之氣,陽與陽遇,頭痛身熱、面垢自汗,與中暑無異,而小便赤澀、大便堅硬、胸滿氣喘、煩躁不眠、脈則洪數,較之中暑,殊隔天淵焉。熱甚發燥,非麥冬不足以清其燥;熱甚為毒,非黃連不足以解其毒;熱甚涸水,非豬苓不足以利其水(經驗方:麥冬、黃芩、澤瀉、焦朮、豬苓、茯苓、前仁、炙草)。潔古曰:動而得之為中熱是也。五行之中,惟火有二,所以五運而有六氣也。有六氣,因有風寒暑熱燥火,六淫熱即火病也。方書所注,有謂暑為陽邪,心屬離火,故暑也入心,吾不知將熱置於何地;有將暑分陰症陽症,而火則牽扯諸火,亦知火乃六淫內之火乎;有以暑為夏月之傷寒,吾不知暑又是何病。千書一律,開卷茫然,總於五運六氣,未能細心體認。余因參互考訂,力為剖別,驗之於症,實有毫髮不差者。
痢有不與世相遞嬗,而名則因時而變易。方策所傳,其來有自,不容不據古以准今。《素問》謂之腸澼;《難經》謂之裡急後重;漢謂之滯下;晉謂之秋燥;至唐方謂之痢。即其名而繹其義,便血曰澼,痛甚曰急,壅塞曰滯,皺裂曰燥,不利曰痢,痢之情形已顯示於稱名之表。歷代以來,揚搉指陳,不啻以暮鼓晨鐘,發人深省。治是症者,顧可孟浪從事,翻欲緘滕扃鐍《莊子》:「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,而為守備,則必攝緘滕,固扃鐍,此世俗之所謂知也。然而巨盜至,則負匱揭篋,擔囊而趨,惟恐緘滕扃篋之不固也。」(注:鐍,開也),而置之死地乎?!當此暑炎方退,金飈初起,土間其中(土旺於四季,五、六得天地之中,以未土為正)。熱、燥、濕匯於一時,三氣湊而為病。有時行者,從皮毛入,微惡寒,腹痛,瀉盡宿食方轉紅白。風之所過,行於一家,則病一家;行於一境,則病一境。有傳染者,從口鼻入,不惡寒,腹痛,隨瀉宿食即轉紅白。氣之所觸,染於一人,則病一人,染於一方,則病一方。於斯時也,撫枕蓆而興嗟,何分男女;如廁坑而抱痛(《左傳》:晉景公有疾,將嘗麥,如廁,陷而卒),莫測死生。天氣陰晴,垢聞一室;燈光明滅,呻徹五更。飫膏粱者無論已可。憐寒士當災,朋盡回車,難邀甲戍之峙(《書·費誓》:甲戍峙乃糗糧),人皆掩鼻,徒傳庚癸之呼(《左傳》:吳與魯會,吳子不與士兵飢渴,大夫申叔儀乞糧於魯,大夫公孫有山氏對曰:「糧則無矣,粗則有之,若登首山以呼曰『庚癸,呼則諾。」杜注:軍中不得出糧,故為隱語。庚,西方,主谷;癸,北方,主水」)。聚桑梓者,猶可也。最苦旅人遠適,今雨不來(杜甫詩:「舊雨來,今雨不來」),誰恤零丁異地(文天祥詩:「惶恐灘頭說惶恐,零丁洋里嘆零丁」);聞風爭避,哪管客子離鄉。儒者考古今之得失,證一己之功修,於是證而果參上乘焉。本來惻隱之心,自應以之普度也。喻嘉言曰:「初用辛涼以解表,次用苦寒以清裡。」劉河間曰:「調氣則後重自除,行血則膿血自止」,余於痢之時行初起者,而宗嘉言焉,疏經絡而驅邪,敗毒散(人參、羌活、獨活、柴胡、前胡、川芎、枳殼、桔梗、茯苓、炙草),克壯元老之猷;於痢之傳染初起者而宗河間焉,和營衛而導滯,芍藥湯(芍藥、歸尾、黃芩、黃連、大黃、木香、檳榔、肉桂、炙草),允佔大人之吉。及其歸宿,鬱則為熱,試診其脈,未有不數者,所以香連丸(黃連二十兩,吳萸十兩同炒,木香四兩八錢,不見火,共研末,醋糊為丸)為治痢之總方。顧在表忌用者,邪猶未入於裡也;久病難用者,恐重傷其生氣也。昔趙養葵以六味地黃湯治傷寒,人飢為趙氏之創見。而下多傷陰,余嘗以六味湯治痢,此又余之創見也。如果脈虛自汗,赤白將盡,真人養臟湯(粟殼、訶子、肉豆蔻、木香、肉桂、人參、白朮、秦歸、白芍、甘草寒。甚加附子,一方無秦歸)、訶子散(粟殼、訶子、乾薑、陳皮,為末空心服),俱可斟酌而用之。夫痢不分赤白,既出於熱,翻服辛熱而愈者(附子、肉掛、乾薑、焦朮、砂仁、炙草),此乃從治之法。蓋人之稟賦,有寒有熱,邪熱之中人,每從其類而化。辛熱藥能開鬱解結,使氣血得以宣通,特宜於以寒化熱之人,若遇以熱化熱而誤用之,其禍將不可勝言矣!存心濟世者,倘遇以寒化熱之痢,用溫補而大獲其效,慎毋執以為例。
儒者讀書十年,窮理十年,自謂於醫,已通三昧。及其視病,兩相齟齬,不歸責藥肆之假,便諉咎染病之真,與之強辯,無庸也,請試之治瘧。夫瘧病之淺而顯者也,最易足以驗醫之得失。世之用劫藥而僥倖以取功者,不在此論。如果堂堂之陣,正正之師,而百戰百勝焉,庶可懸壺都市(《後漢書》:費長房者,汝南人也。為市椽,市中有老翁賣藥,懸一壺於肆頭,及市罷,輒跳入壺中,市人莫之見,惟長房於樓上觀之,異焉,因往再拜,翁乃與俱入壺中。惟見玉堂嚴麗,旨酒甘餚,盈衍其中,共飲畢而出。後乃就樓上候長房曰:「我神仙中人,以過見責,今事畢當去」)。負籠鄉邦。猶是投之罔效,屢易其方。古籍粃糠,空披萬卷,寒窗燈案,辜負十年。經曰:「邪氣客於風府,循膂而下(背脊骨兩旁曰膂,並頂骨三椎,至尾骶骨二十四椎),其氣上行(由尾骶骨上行),九日出於缺盆(肩下橫骨陷中)。」余讀經文,而知瘧脈之所以弦也。軀殼之內,臟腑之外,屬半表半裡,而邪居之宜,脈之弦,與少陽同。是放風無常府,以所中處為府。其中頂骨也,三陽之脈皆上於頭,陽明之脈循髮際至額顱,邪氣並於陽明,令人頭痛,灑淅寒甚,久乃熱,則為陽明之瘧;少陽之脈,上抵頭角,下耳後,邪氣並於少陽,令人頭痛,寒不甚,熱不甚,惡見人,則為少陽之瘧;至於太陽之脈,從巔入絡腦,還出別下項,正過風府處,故頭痛、腰痛、體重,寒從背起。所以中於陽者,太陽之瘧居多。其中骶骨也,三陰之脈皆發於足。太陰之脈上膝股,內入腹,邪氣併入太陰,令人足軟,不嗜飲食,多寒熱,則為太陰之瘧;厥陰之脈入毛中,繞陰器,邪氣併入厥陰,令人足軟,小腹滿,小便不利,則為厥陰之瘧,至於少陰之脈,上股後廉直貫膂,正當風府處,故足軟,嘔吐甚,多寒熱,熱多寒少。所以中於陰者,少陰之瘧居多。其中於陽也,陽氣漸入於陰分,日下一節,其行也遲,故其作也,日晏一日,難愈;其中於陰也,陰氣轉入陽分,日上二節,其行也速,故其作也,日早一日,易愈。治之之法,瘧在三陽,則以三陽治之(陽明經症:葛根、升麻、黃芩、芍藥、草果、炙草、薑棗引。陽明腑症:大黃、芒硝、檳榔、厚朴、炙草、薑棗引。少陽症,青皮飲:青皮、厚朴、柴胡、黃芩、法夏、雲苓、白朮、草果、炙草、薑棗引。太陽經症:麻黃、桂枝、杏仁、炙草、薑棗引。太陽腑症:焦朮、茯苓、豬苓、桂枝、澤瀉、草果、炙草、薑棗引);瘧在三陰,則以三陰治之(附子理中湯加草果統治三陰:玉竹、焦朮、乾薑、草果、炙草、附片、薑棗引)。倘弦化脈虛有汗,但輔其正氣而邪自除,則統陰陽而溫補之(經驗方:黃耆、焦朮、附子,首烏、秦歸、玉竹、草果、雲苓、炙草、薑棗引),未有不隨手而效者。《機要》曰:「瘧有中三陽者,有中三陰者,其症各殊,同《傷寒論》,知治傷寒,則知治瘧。」余謂第知治傷寒,猶不足以治瘧,知傷寒矣,而知邪客風府,則足以治瘧矣。所同於傷寒者,症;所異於傷寒者,脈。傷寒之脈,隨陰陽變遷;瘧症之脈,一弦字貫徹。知所以治傷寒,而於陰陽勝復之理,邪正交戰之時,臟腑行經之穴,無不灼知之矣。業醫者,欲驗一己之功修,請自試之治瘧。
六淫以風為首,人觸之為傷風,憎寒、壯熱、頭痛、身痛、嘔吐、口渴、脈浮而數。張元素羌活湯(羌活、防風、黃芩、白芷、川芎、蒼朮、細辛、生地、炙草、薑蔥棗引),不犯三陽禁忌,俗稱治傷風神方。且冬可以治寒,春可以治溫,夏可所治熱,秋可以治濕,為諸路之應兵。但夏月傷暑,脈虛身熱,在所禁耳。旅店山居,醫難卒辦者,皆可自檢其方而用之。論未竣,客有笑於旁者曰:「世當叔季,元氣衰薄,雖傷風亦當用補,豈可概以羌活湯為治外感之總劑乎?」余勃然曰:君言時當叔季,對洪荒而言,在岐黃撰寫《靈》、《素》二經,已言叔季,何況今日。至所言元氣衰薄,謬亦甚矣。欲知今時,當觀已往。孔子刪書,斷自唐虞,唐虞之前,無論已。儒者侈言夏後殷周之盛。夏都安邑,四百四十一年,歷年多者,僅見一二;商都於亳,六百四十四年,歷年多者,僅見一二;周都豐鎬,八百七十四年。視夏商之元氣較厚,武王九十三,穆王百有四歲。信史豔稱而長壽者,尚不止二君,以及柱下吏、漆園叟、關令尹、王子晉,接踵而生,三代之元氣如是云云。經嬴秦二世,耗散殆盡。西漢都於長安,二百十有三年,高祖五十三,武帝七十一,餘元五十之壽;東漢都於洛陽,一百九十六年,光武六十三,明帝四十八,余無四十之壽。猶幸以壽名世者,黃石公、赤松子、東方朔、魏伯陽,有數可紀。自漢末歷魏晉五代,元氣衰薄極矣。四百餘年中,在位一二年居多,享壽一二十過半。迄唐大統歸一,元氣方轉,二百八十九年,君之五十餘歲者,猶數數覯。為之臣者,許旌陽、孫思邈、鍾離權、呂岩類,皆以壽稱。由後梁五代,以致宋、元、明,元氣又寢衰矣。七百餘年中,位無五十年,壽少五十歲,其時若陳摶、張平叔、冷謙、周顛而外,壽不概見。歷代元氣,彰彰可考,天運循環,無往不復。逮及我朝,元氣大轉。以一萬八百年為一時計之,堯舜在中天之初,距今四千餘年,今正當中天之中。膺彼蒼之眷顧,代見聖人之生;鍾維岳之精靈,世徵仁者之壽。貞元會合,間氣渾涵。滌環宇之妖氛,宏開壽域;躋斯民於渾噩,普樂春臺。雨時腸若,海宴河清;五星聯珠,兩曜合璧。一時應運生者,相皆耄耋,人率期頤。廣洛浦之耆英(《宋史》:文路公彥博,結洛陽社,惟司馬溫公光,年未七十,共余俱八十、九十老人,謂之洛社耆英會),屢屢開千叟之宴;集香山之人瑞(潛確《類書》白樂天年七十,以刑部尚書致任,自號香山居士。會老年宴集於履道里,合之得九人,皆年高致仕者。人慕之,繪為九老圖),在在建百歲之坊。余家世居邵邑,資水之湄,龍山之麓,同時百歲者五人。水之北,盧老、羅老,一婦歸黃;山之南,一婦歸呂,一婦氏唐。而八十、九十者,指不勝屈。一武庠(石輯五),年已八十矣,弓著六鈞,矢穿七札,演劇猶作小旦之音。即吾門一領青衿,相傳五代(高祖諦直公,冊名周應京;曾祖元愷公,冊名周士雋;祖存仁公,冊名周良階;父誕登,冊名周道岸),俱年愈八十,詳於乘冊。外祖(黃正禮)九十七,在黌門八十有三。母舅(黃文鐸)九十三,為孝廉六十餘二。「世上難逢百歲人」,古人語也,想古來百歲最難覯,以今觀之,當易之曰:「世上隨逢百歲人」。「人生七十古來稀」,唐人詩也,想唐時,七十歲者亦稀有。今觀之,當易之曰:「人生七十世間多」。元氣之足,稟賦之厚,三代以來,未有如我朝之盛者。治病者亦惟率由舊章焉耳,傷風漫云補乎哉!
《傷寒》一書,後漢張機所著,發明《內經》奧旨,啟萬世之章程,為醫門秘訣。其文佶屈,其義窔穾,其方簡峭而警闢。有志集註,適有養胎之舉,托跡昭潭(漣源黃德安,同里舊交,寄居潭市,主於其家,慫恿著論,力救時世),客舍清閒,竊舉茅廬誦讀時所心得者,提要成篇,姑從簡略(攜稿詣省垣,衡邑成子凝秀,故人新吾子也,隨謄真以補前刻)。
經曰:「傷寒一日,巨陽受之(一日,一次也,不以日數拘。巨陽,太陽也。太陽,經也;膀胱,腑也,經脈從癲絡腦,夾脊抵腰。受之,受其邪也)。」時值觱發慄冽,有寒有風(寒為陰邪,傷營;風為陽邪,傷衛),其中風也,經先受其風,桂枝症(不以病名病,而以藥名病者,重乎其藥也)。脈浮而緩,頭痛項強而惡寒(有風不皆無寒),過時即熱,有汗,鼻鳴而惡風。倘消渴而小便不利,邪入膀胱腑之衛分矣,五苓散主之。其中寒也,經先受其寒,麻黃症。脈浮而緊,體痛(統頭痛、身疼、腰痛、骨節疼痛而言),嘔逆而惡寒,歷時方熱,無汗喘滿而惡鳳(有寒不皆無風)。倘如狂(淤熱衝心)而小腹急結(淤熱不行),邪入膀胱腑之營分矣,桃仁承氣湯主之。大青龍湯治風寒兩中經而煩躁(寒鬱於外,熱蒸於內,陰陽攻擊),小青龍湯治風寒兩中腑之乾嘔(小便不利,心下有水氣,乾嘔,或兼咳,兼渴,兼噎,兼喘)。
中風經症 桂枝湯(桂枝、芍藥、甘草、生薑、大棗。服已須臾,飲熱稀粥以助藥力,溫覆一時許,取微汗。發汗遂漏不止,惡風,小便難,四肢微急,難以屈伸,桂枝湯加附子。發汗後而喘,麻黃、杏仁、甘草、石膏)。
中風府症 五苓散(豬苓、茯苓、澤瀉、白朮、肉桂)。
中寒經症 麻黃湯(麻黃、桂枝、杏仁、甘草,溫服覆取汗。發汗不解,反惡寒者,虛故也,芍藥、炙草、附子,三味溫服。發汗後身疼痛,脈沉遲者,桂枝、生薑、人參、芍藥、甘草、大棗。發汗過多,叉手冒心,心下悸欲得按者,桂枝、炙草,二味煮去滓頓服。未經汗下,脈沉,當溫其里,宜四逆湯,附子、乾薑、炙草,未經汗下心悸而煩者,小建中湯:桂枝、芍藥、炙甘草、生薑、飴糖)。
中寒府症 桃仁承氣湯(桃仁、桂枝、大黃、芒硝、炙草。發汗,若下之,懊憹不得眠,胸中窒礙者,梔子十四枚,香豉四合,煮去滓溫服,得吐則止。大下後,惡寒痞結,桂枝湯先解惡寒,大黃、黃連,二味煮去滓,溫服以攻痞。心下痞而復惡寒汗出者,附子瀉心湯,大黃、黃連、黃芩、附子)。
風寒雨中經症 大青龍湯(麻黃、桂枝、炙草、杏仁、生薑、大棗、石膏)。
風寒雨中腑症 小青龍湯(麻黃、芍藥、五味、甘草、乾薑、半夏、桂枝、細辛。渴去半夏加栝蔞;噎去麻黃加附子;小便不利,小腹滿,去麻黃加茯苓;喘去麻黃,加杏仁;發汗,若下之,病仍不解,煩躁者,茯苓四逆湯主之,茯苓、人參、炙草、乾薑、附子)。
「二日陽明受之」(陽明,經也;胃,腑也。經脈起鼻額,循鼻外,系目系)。居戊土之鄉,原稟坤靜,攝離火之篆(陽明純熱),反攬乾剛脈浮而大,煩渴目痛,鼻乾不得眠者,陽明經病也;脈浮而實,潮熱譫語,腹滿、大便硬者,胃家腑病也。經病治以白虎湯,腑病治以三承氣湯,其為正陽明則然。六經雖分陰陽,而宰之者陽明,為六經之所朝宗,即為六經之所歸宿。三陽有類聚之條,三陰有轉屬之症。太陽陽明,不更衣(不大便)而無所苦(脾約丸);少陽陽明。時煩躁而大便難(以法治之)。大實腹痛,陽明雜見太陽之篇(桂枝大黃湯);土燥水乾,陽明混入少陰之類(急下之),脈滑而厥(里有熱,白虎湯),厥陰中亦有陽明。隨經而見,妙蘊無方。
陽明經症 白虎湯(石膏、粳米、知母、炙草)。附錄錢仲陽葛根湯(葛根、升麻、白芷、炙草、大棗、生薑)。
陽明腑症 三承氣湯(汗吐下後微煩,小便數,大便硬,小承氣湯:大黃、厚朴、枳實;腹脹滿,調胃承氣湯:大黃、炙草、芒硝,不大便,發熱汗多,大承氣湯:大黃、厚朴、枳實、芒硝。太陽陽明,脈浮而澀,麻仁脾約丸:麻仁、芍藥、枳實、大黃、厚朴、杏仁;少陽陽明,以法治之,相胃家虛實加減。下,桂枝大黃湯,見後少陰,急下之,大承氣湯。)
備錄陽明症方 (身黃如橘子色,小便不利,茵陳蒿湯:大黃、茵陳、梔子。身黃髮熱,梔子、黃柏、炙草。)
「三日少陽受之」(少陽,經也;膽,腑也。經脈循脅絡耳)。兼木火之德(屬甲木,寄相火),司出入之門(入太陽,出太陰)。邪犯經,胸滿脅痛而耳聾,邪犯腑,口苦(膽熱上蒸)、嘔逆(膽熱上衝)而目眩(膽熱上熏)。脈之大者,變而為弦,症之熱者,轉而似瘧,居陰陽之界(半表半裡),通陰通陽;無汗下之方,禁汗禁下。邪正相持,進退互拒,小柴胡湯為和解少陽之統劑,而其變則有辨焉者。嘔逆(膽熱)而腹痛(胃寒),黃連湯分理陰陽;嘔吐而硬(胃實)煩(鬱熱),大柴胡湯雙清表裡。宜應手而解,方工勿藉口於和為套。
小柴胡湯(柴胡、黃芩、人參、法夏、炙草、生薑、大棗。胸中滿而不嘔,去法夏、人參,加栝蔞仁;渴去法夏,加人參、花粉;腹痛去黃芩,加芍藥;心下悸,小便不利,去黃芩,加茯苓)。黃連湯(黃連、炙草、乾薑、人參、桂枝、半夏、大棗)。大柴胡湯(柴胡、半夏、枳實、大黃、黃芩、芍藥、生薑、大棗)。備錄少陽症方(胸脅微緒,小便不利,柴胡、桂枝、乾薑、花粉、黃芩、牡蠣、炙草。服柴胡湯已,反渴以陽明治)。
「四日太陰受之」(太陽,經也,脾,臟也。經脈布胃中,絡於嗌,邪入陰分,經臟齊病)。陰陽變態之妙,有不見其朕兆。陽邪入陰,尺寸皆沉,腹滿吐食自利。有腹滿時痛之寒症(理中丸),即有腹滿實痛之熱症(桂枝湯加大黃),有得食緩吐之寒症(理中丸通治),即有得食即吐之熱症(乾薑黃連湯),有自利不渴當溫之寒症(理中丸通治),即有自利腐穢當下之熱症(大承氣湯)。蓋人之形有厚薄,氣有盛衰,臟有本寒本熱,每從賦稟以為轉移。如必以直中為寒,傳經為熱,其何解仲景寒熱並論,列於四日。
理中丸(人參、白朮、炙草、乾薑、搗碎蜜和為丸,如龍眼大,以沸湯和一丸,研碎溫服),乾薑黃連湯(乾薑、黃連、人參)。
「五日少陰受之」(少陰,經也;腎,臟也。經脈系舌本)。生人之命蒂安危繫於少陰。病則脈細欲寐,自利發厥(手足冷曰厥),口乾舌燥,渴欲飲水自救。無奈水火同宮辨別最宜分曉。挾水為動,則為陰邪;挾火而動,則為陽邪。陰邪脈沉細而遲,陽邪脈沉細而數。陰邪但欲寐,身無熱,陽邪雖欲寐,心多煩。陰邪下利清穀,陽邪下利清水。陰邪面赤而裡寒,小便白,陽邪手足厥而裡熱,小便赤。陰邪口乾舌躁而帶和,陽邪口乾舌燥而至裂。陰邪渴欲飲熱水以自救,陽邪渴欲飲溫水以自救。臨症審視,只爭芒芴。
寒症方 (身體痛,附子湯:附子、茯苓、人參、白朮、芍藥。四逆湯通治:炙草、乾薑、附子。下利,白通湯:蔥白、乾薑、附子。手足冷,煩躁欲死,吳茱萸湯:吳茱萸、人參、生薑、大棗。)
熱症方 (心煩不臥,黃連湯:黃芩、黃連、芍藥、雞子黃、阿膠。咽痛,甘桔湯:甘草、桔梗。口爛咽乾,大承氣湯。自利清水,色純青,心痛,口乾,大承氣湯。)
「六日厥陰受之(厥陰,經也;肝,臟也。經脈繞陰器,抵小腹,貫心膈。)。傳經而至厥陰,在時為醜,在歲為冬,在卦為坤。脈細肢厥(厥,逆也。四肢以溫為順,以冷為逆),煩渴囊縮,症則猶是也,而治法懸絕。漏盡更殘,四望陰霾,而有純寒無熱之症;天寒地凍,滿腹陽春,而有純熱無寒之症;陰凝於陽必戰,其血元黃,而有陰陽錯雜之症。彼純寒而厥,當歸四逆湯,夫人而知之。熱愈深,厥愈深,純熱之厥甚於純寒,非急下不足以救水,醫將何以決之(脈數、咽乾、小便赤)?而況陰陽錯雜者之眩人耳目乎?當此陰盡陽回,晦朔交卸之時,仲景立烏梅丸以安蛔,其實統陰陽而治。醫而知治厥陰,醫道其庶幾乎!
純寒症 (當歸四逆湯:當歸 桂枝 芍藥 細辛 通草 甘草 大棗。下利清穀,裡寒外熱,汗出而厥者,通脈四逆湯。)
純熱症 (急下,大承氣湯。)
陰陽錯雜症:烏梅丸:烏梅三百枚,細辛六兩,乾薑十兩,黃連十六兩,當歸四兩,附子六兩,蜀椒四兩,桂枝六兩,人參六兩,黃柏六兩,上十味,共搗篩,合治之,以苦酒漬烏梅,一宿去核,蒸之五升米下,飯熟搗成泥,和藥令相得,納臼中與蜜杵二千下,如梧桐子大,先食飯,服十丸,日三服,稍加二十丸。禁生冷、滑物、臭食等。
備錄 (脈滑而厥,里有熱,白虎湯。)
夫三陰三陽,班班可考,而有治表裡急,治里表急,陰同乎陽,為兩感(太陽少陰同病,陽明太陰同病,少陽厥陰同病)。余讀經文莫治,仲景無方,不禁憮然三嘆焉。竊意表重於里者,以里為主,稍解其表;里重於表者,純治其里,管窺之見,不敢告人。壯遊四方,而以此法活人居多。偶撿李挺《傷寒論閱》,亦有是說。餘生也晚,安敢並駕古人?不謂理之所在,古今人所見有略同也。岐伯、仲景,有知其將許我友李梴為徒乎?若世所傳大羌活湯則吐棄之矣。至於合病、並病、壞病、勞復、食復、飲酒復、陰易、陽易、陰陽易,六經精透,舉而措之裕如。一百一十三方,採方總撮要領,三百九十七法,注法悉本原文。練就長沙(仲景為長沙太守,人稱張長沙)之明珠,化作涅槃(佛說法處。《金剛》經:「入涅槃而滅度之」)之舍利(牟尼珠名舍利子)。
春溫、夏熱、秋涼、冬寒,及天地之正氣,人感之而病者,為正病。久旱亢暘,淫霖苦潦(《洪範》「一極備,凶;一極無,凶。」注:極備。過多也,極無,過少也。唐孔氏曰:「雨多則澇,雨少則旱。是極備亦凶,極無亦凶」),雨暘寒燠之不得其正者,為四時之沴氣。氣輪歲會(五運甲己化土,乙庚化金,丙辛化水,丁壬化木,戊癸化火。土運臨辰戍丑未,金運臨申酉,水運臨亥子,木運臨寅卯,水運臨己午。運氣與地支年辰相會,故曰歲會),運值天符六氣,子午之歲,少陰火司天,陽明金在泉;卯酉之歲,陽明金司天,少陽火在泉;丑未之歲,太陰土司天,太陽水在泉,辰戍之歲,太陽水司天,太陰土在泉;寅申之歲,少陽相火司天,厥陰木在泉;己亥之歲,厥陰木司天,少陽火在泉。大寒至小暑,司天主之;大暑至小寒,在泉主之。火運之歲,上見少陽;土運之歲,上見太陰;金運之歲,上見陽明;水運之歲,上見太陽;木運之歲,上見厥陰(歲運與司天合,故曰天符)。水火木金之各據其偏者,為八方之癘氣。合癘與沴,釀而為毒,人感之而病者,為瘟疫。雜見於四時,在春,謂之春瘟;在夏,為之熱病;在秋,謂之晚發(痢亦名晚發);在冬,謂之寒疫。《內經》著於岐伯,爰詳五疫之文(《內經刺法論》帝曰:「余聞五疫之至,皆相染易,無問大小,病狀相似。不施救療,如何可得不相移易者?」岐伯曰:「不相染者,正氣存內,邪不可干。避其毒氣,天牝從來?復得其往,氣出於腦,即不幹。邪氣出於腦,即先想心如日,欲將入於疫室,先想得青氣自肝而出,左行於東,化作林木;次想白氣自肺而出,右行於西,化作戈甲;次想赤氣自心而出,南行於上,化作焰明;次想黑氣自腎而出,北行於下,化作水;次想黃氣自脾而出,存於中央,化作土。五氣護身之畢,以想頭上如北斗之煌煌,然後可入於疫室」),周禮掌於方相,聿嚴逐瘟之令(《周禮》方相氏掌蒙熊皮,黃金四目,衣朱裳,執戈揚盾,師百隸而時儺,以索室驅疫。《曲禮》:季冬,大儺月令,九門磔攘尼山,於鄉人行儺。朝服而立阼階,皆古聖節,宜燮理之義,故民無夭札,得以嬉遊於光天化日之宇,誠盛事也。後世踵而行之,由是生養斯民之至意。方書之逐瘟者,其立心亦如之。良相良醫,合為一手)。其為瘟也,稱名攸異,大頭瘟、軟腳瘟、蝦蟆瘟、疙瘩瘟:其為斑也,形容各殊,赤霞斑、紫金斑、綠雲斑、黑砂斑。互相傳染,大小相似。初起,邪氣客於募原(《難經六十七難》注:五臟之募,皆在腹;五臟之俞,皆在背。原即俞之根本。募原,軀殼之裡經脈所繫之處),頭微痛,或不痛,微惡寒,或不寒,但一於熱,脈數無倫,沉沉默默,到夜尤甚。郁遏之極,邪從表出,謂之外潰,或大汗鼻血,隨汗與血而解。若邪侵胃腑,則內潰矣,瀉則完穀不化,結則堅硬如石,胃枯腸腐,舌黑唇青,無所不至。是為天地之毒氣,常以肅殺而為心。激一己之心肺肝腸,魂飛魄走,捧心憔悴之形,愁雲遍野;環四境之鄉閭里黨,鬼哭神號,滿目淒涼之色,毒霧蔽空。惟不知其毒而妄治之,盈城盈野,死於非命;知其毒而善調之,沿門沿戶,立起沉疴。其在未潰之初,毒猶盤踞募原,驅伏魔,全憑草果;破堅壘,須藉檳榔(吳又可達原飲:檳榔、草果、厚朴、知母、芍藥、炙草、黃芩。嘉靖己未,江淮大疫,用敗毒散倍人參,去前胡、獨活,服者盡效。萬曆己未大疫,用本方復效。大抵毒在募原,加參於表劑,元氣不因表而受傷;以表劑而加參,毒氣不藉參而助瘧。與達原飲用知母、芍藥同參。至於內潰,兩方俱無用矣,惟有一下再下之法)。毒而外潰,漸殺其勢矣,即貝母、柴胡,可以和其事(經驗方:柴胡、生地、貝母、黃芩、銀花、生甘草、茅根引);毒而內潰,愈縱其悍矣,非芒硝、大黃,奚能奏其功(經驗方:芒硝、大黃、檳榔、厚朴、枳實、炙草、薑棗引,下以毒盡為度)?知斯三門,病無遁形;設方攻毒,妙在一心(三門:初中募原、外潰、內潰。精透三門之奧,不過借達原飲、經驗方為之榜樣。道人自瓶缽以來,所過省垣、郡邑,遇是症,全活約計數千,並無一定之方藥。倘備錄其案,即此一症,可以盈箱)。夫瘟疫乃四時不正之氣,溫乃四時之正氣,性命攸關,最宜分別。景岳《瘟疫問》中,抄寫溫病及傷寒之經文,雜湊成章,毒害蒼生者,莫此書為甚。陽犯醫門之刑(喻嘉言著《醫問法律》),擢髮難數;陰設海底之獄,阿鼻難逃(鐵鋑錎注:大海之底,有石名燋沃,縱橫八萬四千里,厚二萬里,下有八大地獄,八名阿鼻地獄)。若吳又可,其於瘟疫,根源雖未必解透(細閱吳又可《瘟疫論》從《內經·瘧論》「邪氣客於風府,橫連募原」悟出。其撰之方,即從前人截瘧方化裁,真千古慧人也。至其所論傷寒少而瘟疫多,世醫執其說,凡偶感風寒,便曰瘟疫。一言之誤,貽禍千秋),而其治法(極為精微),劉、李、朱、張下,實為岐黃功臣。
小兒純陽,脈常有六七至,甚有八九至者。室女血盛,脈上魚際,亦常有六七至者。《脈經》但言脈上魚際,而不言數。余嘗見上魚際之脈,未有不數者。蓋脈即血也,血盛則脈長而洪;血衰則脈短而澀。室女貞元未虧,血海充滿,其脈之數,亦固其所。但得嬌姿豔麗,體態輕盈,謂之無病,可以勿藥。惟是蘭閨寂寞,紗窗月靜,繡幕風清,時覺氣體不安,延醫調冶,但見其脈數而以為病,則誤矣。《脈經》曰:「脈數惟有兒童作吉看。」余即補之曰:「脈數室女亦應作吉看。」
坤,順德也,配乎乾,則萬物化醇;女,陰象也,從乎陽,則萬物化生。圖書以七為少陽之數,逢陽則化,故七月生齒,七歲毀齒,二七十四而天癸至,是乃先天一點真陽之水,《易》所謂男女媾精,《禮》所謂一陽來復,水泉始動者,此物此志也。積四千八百之期,合一大藏經,於以充於中而溢於外。其象上應乎月,三五而盈,三五而缺,周三十日而旋轉如環,故稱經焉。經者,正也,正直無私;經者,常也,經常不變。本坤之德,應月之精,以生男生女,原生生於不已。乃或為藥餌所傷,或以憂思而傷,孰為不及期?孰為過期?在前在後,無所不至矣。夫不及期為熱,過期為寒,此其常也。亦有不及期為寒,過期為熱者,總分於遲數虛實之脈而已矣。其為藥餌傷也,過服寒涼,弊為淤閼;過服溫補,備見沸騰。蓋血,陰也,喜靜而惡躁,靜則培養,躁則消亡。嘗見膏粱之家,未有妄服寒涼者。火鬱至極,不得而已斟酌服之。在醫士擅長半屬溫補之方。胡為閨居氣滯,本非虛也,而以為脾虛,輒予以黃耆、白朮;閒坐寒生,本無寒也,而以為命門不足,輒予以附子、乾薑。至煎熬之極,或血因火動,一月數行,或血為火灼,數月一行。詎知不及期與過期之俱關於藥乎?其為憂思傷也,心地安舒,應期而至;心地抑鬱,愆期而來。蓋血,營也,好聚而惡散,聚則充周,散則奔突。縱觀閭閻之眾,未有不樂安舒者。暴怒頻加,不期然而憂悶攻之。彼女子善懷,本多抑鬱之隱,甚至掣肘於翁姑,致血上溢,非有餘也,而以為血滿;罔顧其釁起勃溪,反目於夫婿,致血橫行,非不足也,而以為血虧;罔顧其悲由葑菲,至鬱積日久,或稍如其意,行則後期,或仍拂其意。行則前期,詎知前期與後期之皆繫於憂乎?由是觀之,傷於憂思而無子者,順其心,養其神,猶可挽回;傷於藥餌而無子者,誦其經,禱其佛,難以救復。蓋天地之大德曰生,而鼓其生機者,和風以散之,遲日以暄之,雨露滋培,土膏潤澤,自然生意婆娑。一經炎風之煽,烈日之焚,土脈焦枯,英華何由發越?天地猶是也,而生機倦矣。人得天地之生以為生,而暢其生機者,靜攝乃氣,調和乃血,陰陽交錯,子宮溫暖,自覺生育綿延。一經燥熱之侵,辛溫之耗,血元羞澀,胚胎奚自結凝?人則猶是也,而生機絕矣。道人一瓢一笠,雲遊以來,見艱於嗣息求治者,盈門擁案。及閱前所服之藥,無非溫補之藥;詢前所延之醫,無非溫補之醫。比比皆然,令人萬不可解。顧考其服藥之初,亦覺與溫補相宜,氣體龐然而豐隆也,姿態嫣然而明媚也,飲食紛然而並進也。醫之用藥,即此歷之階耳。惟是瓦積之場,不堪黍植;塊存之體,安望熊占?所願蘭房淑媛,繡閣名姝,體坤之道,順月之恆,勿貪藥餌,惟葆幽閒,以副天地好生之德,庶道人救世婆心(亦不至詆為饒舌耳)。
憑脈為的治病。而至胎前,其看症也,歷歷彔彔;其用藥也離離奇奇。黃芩,安胎者也;烏頭,傷胎者也。而胎當其寒結,黃芩轉為傷胎之鴆血,烏頭又為安胎之靈丹(明黨、焦朮、砂仁、附片、建薑、秦歸、炙草)。焦術,安胎者也;芒硝,傷胎者也。而胎當熱結,焦術反為傷胎之砒霜,芒硝又為安胎之妙品(芒硝五錢、滾水澄去滓,調蜜服)。當此兩命相關,以安為傷,以傷為安,而用之裕如者,夫亦曰權脈之遲結數促耳!膽從脈出,而膽斯大;智從脈生,而智斯圓。無藥不可以安胎,無藥不可以傷胎,有何一定之方?有何一定之藥也乎?彼《本草》之注禁服,不過為初學導之先路。夫胎症,其顯者也。由胎症而推,脈清而用得其當,信石蜈蚣,無非參苓耆朮;脈溷而用失其當,參苓耆朮,無非信石蜈蚣。拘成見者,趙括讀父書而喪師,荊公用周禮而亂宋;知變化者,孔明添灶而退兵,楚王破釜而取勝。古今來,英雄成敗,止爭此一心之妙用,又何恤乎人言。
百脈空虛,瘀血留滯,二語足以括盡產後諸病。其用藥也,補則足以填虛空,溫則足以散瘀滯。溫補二字,在產後極為穩當。而見之於脈,則未可以一格拘也。有遲澀者,有沉細者,有洪數者,有弦緊者。遲澀沉細,可溫可補,若洪數弦緊,顧可漫無區別,而一於溫之補之乎?抑知瘀血填塞隧道,血脈為之沸騰,虛寒之體,轉化為實熱之脈,倘憑脈以療病,則為發為泄,為汗為涼。病症百端,藥餌肆應,非不經營慘淡,竭力彌縫,乃一病未已,一病旋生,卒至溫補難施,不可救藥,豈非專憑脈者,階之厲耶?余家世傳《月科》一卷之書,得之本邑王定所。不診脈,但問症。細閱書中,實是肚腹大脹大痛者,先治之以去瘀之本(桃仁、歸尾、胡索、靈脂、乾薑、川芎、荊芥穗、酒調服)。其於症之虛寒者,固不外肉桂、乾薑(茯苓、炙草、當歸、川芎、焦白朮、肉桂、蜜黃耆、乾薑);即症之大熱者,亦不離肉桂、乾薑。百試百驗,世無產難之婦。遠近求藥者,日踵其門。傳至於余,參究脈理,思欲突過前人。乃憑脈罔效,憑書輒效。而後知產後憑脈,其理猶淺;不憑脈,其理方深。世之家藏秘本,粗視之,了無意義,而用之多效者,大半類此。
道人於聖學,本無所窺,而少者懷之,雅有同志。竊於疳症,三致意焉。十六歲以後,謂之癆;十六歲以前,謂之疳。其症頭皮枯澀,毛髮焦稀,腮縮鼻乾,脊聳體削,鬥牙咬甲,煩渴自汗,口鼻溺赤,肚脹潮熱,酷嗜瓜果、泥炭等物,外則肢體生瘡,是其候也。疳之綱領有五:脾、肺、心、肝、腎。至於條目,不可窮紀,姑舉其要,曰脊疳、曰蛔疳、曰腦疳、曰丁奚疳、曰無辜疳、曰哺露疳。名有百端,理惟一致,惟見症不同,不外熱、積、蟲三者而已。考古名方,有塌氣丸、龍膽湯、蘆薈丸、木香丸、胡黃連丸及各種肥兒丸。其理正、其義深、其效神,信非仙家莫傳。因方書論症支吾,雖傳其方,無人敢用。如景岳論中,其或氣血兩虛,有非大補不可,固屬門外之揣摩。即錢仲陽為小兒科中一代名醫,而以為皆因脾胃虛損,亦是老生常談,與疳症何涉?錢氏如此,其他可知。道人不惜苦口饒舌,細為分析,病源既明,則作方者之苦心,庶得以闡明於世。楊氏曰:「疳者,干也。」道人則曰:「疳者,甘也」。因奉養太過,肥甘之味,鬱而為熱,蒸而生蟲,久而成積,而疳以是名焉。惟其為熱,煎熬津液,肌肉為之消削;惟其成積,肚腹脹大,飲食為之減少,惟其生蟲,吮臟腑,則偏嗜異物;蝕肢體,則瘡癢不痛,種種症候。大半得之膏粱之家,飫藜藿者,十居一二。道人云遊以來,每見朱門子弟,反不如居茅屋者之神完氣足。總由飲食不節之故,何關乎元氣之盛衰,脾胃之強弱。此其大彰明較著者也。名方中不離黃連為君者,解其煎熬之熱毒也;用蘆薈、生地、山梔、青黛、膽草、黃柏者,清其火也;用蕪荑、君子、川楝、雷丸、鶴蝨、烏梅者,殺其蟲也;用莪朮、神麯、山楂、麥芽、青皮、木香者,消其積也,用干蝦蟆、蟾酥者,以毒攻其毒也;用夜明砂、靈脂者,去瘀而生新也。有是症則有是藥,性味之寒與毒,夫復何疑。嘗見患是症者,請一目不識丁之醫,或揣之曰:「莫不是疳?」將師所傳治疳之方,隧撮一帖,猶或幸中,彼原不知黃連之寒,蕪荑之毒。請一讀書明理之醫,明知是疳,開口便曰:「脾胃大虧,非峻補不可。枯瘦之軀,何堪此黃連之寒,蕪荑之毒。」主人曰:「穩當。」不知熱得補而益熾;積得補而益堅;蟲得補而更多,至於不救。則曰:「有命」此非讀書之過,不善讀書者之過也。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其是之謂歟?然則,非攻熱、積、蟲,遂可以治疳乎?非也。五疳有所見之症,諸疳又各有所見之症,變化生心,豈可膠柱鼓瑟。不過胸有成竹,而後能畫竹。然則,治疳一於攻而全無補法乎?亦非也。經曰:「大毒治病,十去五六。」相其熱退、積減、蟲安,窮寇勿追,或調脾理胃,滋腎平肝,一任醫之運用。
考古名方:(治腹脹大塌氣丸:白豆蔻、麥芽、五靈脂、砂仁、莪朮、青皮、陳皮、君子二錢,蝦蟆三錢,米糊為丸。下蟲丸:苦楝子皮、酒浸焙,貫眾、檳榔、桃仁、木香、鶴蝨、米糊為丸。木香丸治疳痢:黃連、木香、厚朴、夜明砂,生薑水為丸。大蕪荑湯治小兒發熱作渴,少食,大便不利,發黃脫落:蕪荑、山梔、秦歸、白朮、雲苓、柴胡、麻黃、羌活、防風、黃連、黃柏、炙草各二錢。四味肥兒丸治小兒食積五疳,目生雲翳,牙齦腐爛:蕪荑、神麯、麥芽、黃連,等分為末,豬膽汁為丸,綠豆大。蘆薈肥兒丸治熱疳:蘆薈、龍膽草、木香、人參、君子、麥芽各二錢,土鱉去頭足酥炙、檳榔、黃連各三錢,蕪荑、胡黃連一錢,豬膽汁為丸,黍米大。龍膽丸治疳腦熱瘡:龍膽草、升麻、苦楝根皮、赤茯苓、防風、蘆薈、油發灰、青黛、黃連、煉蜜為丸。蟾酥丸治小兒頭頂結核,面色黃瘦,飲食不甘,腹大發熱:蟾蜍二三個,將糞蛆一杓,置桶中,以尿浸之,即將蟾蜍打死,投於蛆食,一晝夜,用布袋盛起,置急流中宿取出,瓦上焙乾為末,入麝香少許,米為丸。)
本無病也,而疑之成病,積想成因,懸擬成象,則無病者真以為有病矣。彼疑之,我亦疑之,何以名之為醫?本無病也,而詐之為病,困頓其狀,呻吟其聲,則無病者,真以為有病矣。彼詐焉,我受其詐焉,何以名之為醫?而欲使疑者知其為疑,多方以解其疑,而疑者不疑;詐者知其為詐,直言以指其詐,而詐者不詐。亦惟決於脈,視其緩而已矣。蓋有莫解之症,必有莫解之脈,疑則必疑為莫解之症,而何以診其脈無恙也,其為疑必矣;有莫起之疴,必有莫起之脈,詐則必詐為莫起之疴,而何以診其脈如常也。其為詐必矣。杯中蛇影,掛弓即解,疑者無所施其疑;灸難分痛,見艾即愈,詐者無所用其詐。精與脈理者,又何疑詐之我欺也哉?!
代脈關乎壽,結脈因乎寒,促脈因乎熱。平脈歇止,則不關乎壽與寒熱,亦自有說。蓋一呼一吸,脈來六寸,血營氣衛,息數一萬三千五百通,脈行五十度,是為一周。稍為痰氣所凝,則脈為之一止。非如代之止有常數,結促之止由遲數而得也。天地萬古不老,而有歲差之數;日月萬古長明,而有相食之時。歲差、相食,曾何損於天地日月也哉!
萬物之生,負陰而抱陽,陰陽調和,謂之無病。亦有生來脈旺,謂之純陽,名曰壽脈,此《脈經》所以言者。有純陽,則有純陰,此《脈經》所未言者。余弱冠時。常至一地,見二婦人,一婦二子,一婦三子,家皆饒裕。餘切其脈,按之至骨,絲微欲絕,問其體,一毫無病。過十年,再至其地,二婦之子,皆入膠庠,家亦豐厚。再診其脈,依然故吾也。過十年,三至其地,一婦之子已登賢書,家更倍於昔日,診其脈,依然如初也。距今又十有餘年矣,二婦白髮齊眉,青衿滿眼,其發達更有未可料者。《脈經》注純陽為壽脈,不知純陰亦為富貴、福壽之脈。
(一婦梅,邑癢生謝襲周德配。孝廉公謝運躍母,鐘太孺人也。)
平人飲食仍舊,氣體如常而脈數者,多發癰疽。夫外感脈數,驟然而來,飲食為之一變。茲之脈數,何以飲食仍舊也?內傷脈數,由漸而進,氣體為之少減。茲之脈數,何以氣體如常也?其為癰疽也,明矣。發於外者,癰疽並稱,後猶可療,發於內者,但以癰論,務須先知。凡屬肺癰與胃脘諸癰,總是熱毒蘊結,四字該之。其先少發寒熱,漸隱隱作痛,斯時清其熱、解其毒、疏其氣(經驗方:桔梗、天冬、黃芩、葶藶子五分,秦歸、生甘草),易易耳。倘辨脈未清,視為他病,萬一肺腑能語,則呼冤實屬可憐,直待吐膿嘔血,而後知焉,則已晚矣。士君子窮理於平日,辨脈於臨時,一遇內毒,立剖當前,誠有不必為之試黃豆而驗紅點者。昔扁鵲視病,窺見臟腑之微結。留心脈學者,安見古今不相及也矣!
(癰疽一症,迄我朝《醫宗金鑑》及《證治全生》等書出。前代所不能醫者,皆能醫之,獨湧泉症,不出前代論定。千總劉蘭生童稺知交膠漆友也,患是症,流毒十有餘年。未發之前,卜其必發者,驗其脈數也;已發之後,斷其不死者,驗其脈緩也。費盡千金,總難全愈。遊湘三年,不知亦有人能醫否,錄之以志,知己之感。)
天下事之信以為然者,必其理之無不然者也。然僅言其常然,而弗揭其偶然,非惟無以堅其信,或反益以滋其疑。即如定緩為平脈,是宜無病不瘳,詎知噎膈反胃外,不可治者,又有三焉。肌肉大脫,九候雖調,不可治者,一也;病到喘促,脈忽還元,不可治者,二也;全受而體無虧,全歸而脈不變,不可治者,三也。有理外之事,便有理外之理。第恐於理中之理,未能洞悉無疑,斯與理外之理,愈覺昧沒而雜。既於理外之理,弗克明辯以晰,遂於理中之理,轉至惝恍無憑。而緩為平脈之說,不幾於捃摭陳言,究無主宰乎?爰摘三條,明著於編,使知以緩為宗,滴滴歸原允矣。一經舊德(《漢書》:韋賢以詩書授,七十餘為相,少子元成復以明經,歷位至丞相。諺曰:「遺子黃金滿籯,不如一經。」沈詮期詩:「一經傳舊德。」是編緩為平脈,本《內經》舊德),絲絲入扣,森然五字長城(《唐書》:秦系與劉長卿善為詩賦,權德輿曰:「長卿自以為五字長城,系用偏師攻之,雖老益壯。《丹鉛總錄》:司馬景王命虞松作表,再呈不可意。鍾會取草為定五字,松悅服,以呈景王,景王曰:「不當爾也。」松曰:「鍾會也。」景王曰:「如此可大用。」沈詮期詩:「五字擢英才。」用此事也。解者以五字為詩誤矣」)。
醫者,所以治人之生者也。未知死,焉足以治人之生。實知死之無可救藥,則凡稍有一毫之生,自宜多方調治。欲辨死生,仍歸緩字。緩為一身之元氣,即為一身之生氣。有十分之緩,即有十分之生;有分毫之緩,即有分毫之生。聽緩之聲,繪緩之象,取緩之魂,追緩之魄,刺緩之骨,縛緩之神,而幽明異路,如在目前。彈石劈劈而又急,解索散散而無聚,問有分毫之緩乎?曰:無有也(彈石之脈,若堅硬之物擊於石上;解索之脈,猶解亂索,指下乍疏乍密);雀啄頓來而又住,屋漏將絕而復起,問有分毫之緩乎?曰,無有也(雀啄之脈,猶雀之啄食,連連湊指,且堅且銳,忽住忽來,屋漏之脈,良久一漏);蝦游冉冉而進退難尋,魚翔澄澄而遲疑掉尾,猶有分毫之緩乎?曰,無有也(脈已濡細矣,加以十一二至,滿指是脈,猶蝦之擁於水中。冉冉而進退難尋;脈已沉矣,加以兩息一至,猶魚之在水中,頭身貼然不動,而尾良久一掉);沸釜之脈湧如羹,一占此脈旦夕死,而緩全無餘影矣。修到神仙也無藥,世間何處覓醫生。復有絕處逢生,困頓沉沉,聲音劣劣,不患脈少而患脈多,不息脈無而患脈有。寸關雖無,尺沉而勻,病到無聊,脈猶有根,仔細栽培,立可回春。
(以全求有眾皆生育為韻)
自呼夢覺(周君自號夢覺道人),人喚小癲(道人家前有周癲,人故以小癲別之)。荊楚鍾英(道人字荊威),士林望重;雷霆警眾(道人名學霆),郡志名傳。錄鉛汞于丹灶(《參同契》:夫鉛乃君,汞乃臣。《志林》;龍者,汞也,精也,血也,出於腎;虎者,鉛也,氣也,力也,出於心。庚信詩:「自可尋丹灶」);驅草木以赭鞭(《史記》:「帝作蜡祭,以赭鞭鞭草木。」帝,神農也。以赭鞭鞭打草木,使萌動也。語云:「神農嘗百草而知藥性,蓋本諸此」)。現身說法,彈指參禪(本《傳燈錄》,古有一指禪)。成一家言之心裁(即機杼一家之意),作作有芒(《史記·天官書》「作作有芒國其昌」),大率微詞奧旨(出蔡沈《尚書序》),分四庫書之體裁(甲乙丙丁分為四庫,藏經史子集諸書),多多益善(漢淮陰候韓信將兵事),不遺斷簡殘編(出《文選》)。藻思頻催(錢起詩:「文人藻思催」),鬼神默為啟牖(道人撰《數脈解》,是夜更深,燈盞無油,光芒漸漸長至五六寸高,輝煌滿室,直達天明。撰《三焦辨》,是夜漏水,忽聽門外喧嚷,騎擁多人。瞬息間,一方巾秀士,站立身旁,良久方去);薪傳不盡(《莊子》指窮於為薪火傳也,不知其盡也),倫物宜荷生全(病應手而即愈,人謂手底生春)。爾其九年面壁(《傳燈錄》達摩祖師至少林寺,面壁九年,始悟而成佛),六度行舟(江總《棲霞寺碑》:「三乘謂筏,六度為舟」)。言庚庚而更卓(鄭元祜詩:「兩徐識解更卓特,著書翼慎言庚庚。」原按,謂徐鉉、徐諧,注許慎《說文》),思乙乙其若抽(陸士衡《文賦》)。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難經》,釀花作蜜(蜂採花蕊,以釀之而成蜜);醫方、《脈訣》,集腋成裘(《呂氏春秋》:「天下無粹白之狐,而有粹白之裘,取之眾白也」)。雖海上之奇方,無能為役(語出《左傳》);彼醫門之捷徑,亦又何求(語本《周頌》)。折肱者三(出《左傳》),笑倩拈花之指(《傳燈錄》:世傳拈花迦葉,獨破顏微笑。世尊云:「吾正法眼藏,分付於汝」);拍案者再(拍案稱奇,謂文章之奪目),點憑頑石之頭(梁高僧講經於虎邱寺,聚石為徒,頑石為之點頭)。蓋學不殊於半豹(《晉書》謝靈運云:「若殷仲文讀書半袁豹,則文才不減班固」),斯技無愧乎全牛(《莊子》:庖丁曰:「始臣解牛之時,所見無非牛者。三年之後,未嘗見全牛也。李商隱:「文學殊半豹,技愧全牛」)。是以仰體三無(《禮記》:「天無私覆,地分私載,日月無私照」)兼包萬有;不恤傾囊,有孚盈缶(二句本《易經》)。《白蓮集》於齊已,源紹木公(《浩然齋雅談》:「唐僧齊已有《白蓮集》,為《風騷旨格》」);《紅藥傳》於謝庚,諦參金母(《西清詩話》:末僧謝庚,詩多清麗,有《紅藥詞》傳於世。《西王母傳》:「仙人得道昇天,當揖金母而拜木公」)。契前三之語(《傳燈錄》「問佛法如何?住持曰:「龍蛇混雜,凡聖同居。」師曰:「多少?」眾翁曰:「前三三,後三三」),意在筆先(陶宗儀說郛王維畫學秘訣,凡畫山水,意在筆先);留丈六之身(蘇軾詩:「問禪不契前三語,施佛空留丈六身」),方垂《肘後》(孫思遂有《肘後方》)。慈航慧海(梁昭明太子詩:「慧海渡慈航),輪王委通慧之心(開通智慧),寶筏迷津(李白詩:「金繩開覺路,寶筏度迷津」),梵帝伸指迷之手(指引迷津。宋之問詩:「果漸輪王族,緣超梵帝家」)。神針暗渡(本薛靈芸刺繡事),錄合號以《傳燈》、《宋史》僧道原景德《傳燈錄》三十卷;明鏡高懸(用陳良翰虛堂懸鏡事,言心眼之朗明也。六祖慧能云:「明鏡亦非臺」),書林疑其覆瓿(用楊子云語,謂是書之必傳也)。乃知鹿苑婆娑(珠林母鹿生鹿女,形極美,金仙養之。後佛母生於鹿女,因名鹿苑),雞園舞弄(《楞嚴經》:「我在鹿苑及於雞園,觀如來最初成道」。)尋玉版以談元(用蘇東坡訪玉版禪師談元事。玉版禪師,筍也),設蘭盆以餞送(釋氏中元節,設盂蘭盆以迫薦鬼神)。奇超白石之糧(《神仙傳》:白石先生,常煮白石為糧,)妙入黃梁之夢(呂純陽遺蘆生事,夢寤而黃梁猶未熟也)。攤寶書之玉軸(用黃山谷詩),鯨尚可騎(仙人每跨鯨魚),吸仙露與金莖(漢武帝金莖承露,取而飲之得仙),鶴飛難控(周王子晉,緱山乘鶴)。窗舒意蕊,僉躋壽寓福林(出《文選》),室度心香(梁簡文帝《相國寺碑銘》:「窗舒意蕊,室度心香」),那借汗牛充棟(言書籍之多,直使汗牛充棟)。種菩提之樹(神秀詩:「身是菩提樹。」六祖慧能詩:「菩提本無樹」),濃披美蔭以庇人(《莊子》:「睹一禪方得美蔭」)。泛般若之舟(梁簡文帝倡導丈泛般若之舟),大樣恩波而濟眾。彼夫騷人寄興,諸子遣懷。採漢儒之學海(《拾遺記》何休為學海),鬥唐室之詩牌(《云仙雜錄》:李白遊慈恩寺,僧用水松牌乞詩)。詞瀉老莊,信是周家著述(老莊·莊周皆周人);學宗陳邵(陳希夷先生傳,邵康節先生雍),羞同晉代恢諧(如樂廣之流)。天文地理之精,任摩挲於玉腕(摩挲,神物,玉腕,言手腕之貴也);魚躍鳶飛之趣(此二語,詩詠之。子思引之程子,以活潑潑地贊之。朱子於書舍書而懸之,其悟道也皆然),供吐納於肖齋《國史補》:梁武帝造寺,令肖子云飛白大書肖字,至今一肖字存焉。故時有肖寺、肖宮、肖齋之稱。鼓吹成群(孔稚圭以蛙聲當兩部鼓吹),鄙官娃之閣閣(晉惠帝問蝦蟆事。閣閣,鳴聲);推敲得意(賈島與韓愈商量詩中推敲字,愈曰:「敲字佳矣」),羨儀鳳之喈喈(鳳鳴喈喈)。絳雪元霜(《漢武帝內傳》:仙家上藥有絳雪元霜),參觀即是慈雲法雨(《雞蹠集》:如來慈心如彼大云蔭注世界。王維《六祖碑》:「大興法雨」);觸處孔皆,則有丹經益壽(《宋史·皇甫坦傳》:召問以長生久視之術,坦曰:「丹經萬卷,不如守一」)。綠字留名(梁簡文帝大法頌綠字擒章),逢凶化吉,起死回生,字挾風霜(《西京雜記》淮南王安著《鴻烈》二十一篇,自云:「字中皆挾風霜」)。一字媲開天之畫(伏羲作卦,一畫開天),文光日月(《魚隱叢話》:「淮西功德冠吾唐,吏部文章日月光」);千文喧擲地之聲(梁周興嗣作《千字丈》,孫綽作《天台山賦》,既成以示範榮期,期曰:「此賦擲地當作金石聲」),想入非非(《涅槃經》:「無非想,無非非想」)。刺膏肓而病將神爽(《左傳》:「二堅子避膏之下,肓之上」);作針砭而聞亦驚心(鐵針磁砭,可以治病,謂藥石也)。歡喜丸,躊躇滿志(《法苑珠林》:「五百鹿車栽種種歡喜丸」);清涼散,慘淡經營(《侯鯖錄》:劉子儀三入翰林,稱疾不出朝,士候之云:「虛熱上攻。」石中立云:「只消一服清涼散。」謂兩府始得用清涼傘也,此借用。「躊躇滿志」,本《莊子》「慘淡經營」,本杜詩)。緊惟有腳之春(唐宋景惠澤遍施於民,人謂為有腳陽春)。帲幪者廣(本楊子);是以如椽之筆(晉王珣嘗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,其後文思日進),濡染而成(濡毫染翰)。然則,因善病而廢書(道人世習詩書,自幼應童子試,輒冠軍,後因病搜方,遂明醫理,應延請而廢書),乃業醫以邀福(道人之病,自立新方治之,而病以全愈)。綜儒釋道淵源之教,統會禪醫(道人深悟禪機,故醫書亦號禪);萃天地人參贊之才,胥歸化育(范文正公曰:「不為良相,當為良醫。」原謂其可以贊天地之化育)。圓通頓悟(《楞嚴經》「若能於此悟圓通根」),納芥子於須彌(《維摩詰經》「以須彌山之高廣,納芥子中而不迫窄。」崑崙山西方曰須彌山),方便隨行(《維摩經》「摩詰以無量方便,饒益眾生」),識廬山之面目(廬山以匡廬隱居得名。故云「始識廬山真面目」)。庋手澤於高閣,私專樝梨(《南史》:張敷,小名樝;父,小名梨。帝戲曰:「樝何如梨?」答曰:「梨,百果之宗,樝何敢比。」道人先世皆讀書掇科,故云);引眾生於慧門(佛經通慧為門),共銘饘粥(《左傳》:正考父之鼎銘曰:「饘於斯,粥於斯」)。曼倩之桃有核(馬臻詩:「飢懷曼倩桃。」庚信詩:「漢帝看桃核」),處處延齡(啖之延年益壽);安期之棗如瓜(《史記》:「臣嘗遊海上,見安期生食巨棗如瓜」),人人果腹(《莊子》「其腹果然」)。非關剿襲(凡盜人之文章以為藍本,曰勦襲。是書語語出自胸裁,毫無此弊),豈拘弓學箕而治學裘(《禮記》:「良弓之子必學為箕;良冶之子必學為裘」);儻事品題(一經品題,便成佳士),定屬豐年玉而荒年穀(劉義慶《世說》:庚文康為豐年玉;玉樨恭為荒年穀)。
是書未刻之先,夜夢一道人,談禪精奧,問其姓名,曰:「吉祥順」明日遇夢覺道人於貢院西街,行止異常,與夢中所見適合,一笠一缽外,袖中止藏《三指禪》三卷,因請而梓之。道人周姓,始悟不言周而言吉者,乃仙家隱語,省一圍也。名吉祥順者,道人本慈祥之念,順天地好生之德,以濟人也。梓成因錄數語,以志其異。